第一零二章乐施会
宋天耀没有留在家中等师爷辉派完糖回来,而是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又赶回了杜理士酒店的餐厅和安吉—佩莉丝碰面,一边吃晚餐一边听安吉—佩莉丝对自己说起她今天的工作。
安吉—佩莉丝上午先是去了行政司政府条例处理处,查询非牟利团体协会注册成立的需求和步骤,然后下午又去了园艺协会转一转,但是没能见到石智益的夫人。
对石智益老婆没有出现,宋天耀不觉得太奇怪,石智益既然第一面时就能沉得住气,自然会先着手调查一下利康商贸公司的情况,等他有所了解之后,想清楚利康想要得到什么,他这位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需要付出什么之后再做决定。
“香港健康协会,香港水资源协会,香港民众健康……”安吉—佩莉丝对宋天耀说着她考虑的几个团体名称,没等她说完,宋天耀就开口:“太正式,听起来过于官方化反而不好,不如叫乐施会,取乐善好施之意,就好像保良局,听名字就知道是保赤安良一样。”
“但是我们只是捐赠一部分驱虫药而已。”安吉—佩莉丝对宋天耀皱皱眉,认真的说道:“更精准的措辞不是会更直观的表现在那些等待捐助的人面前?”
这些名称她认为非常不错,尤其健康协会这种,如果运作得好,可以与多种行业产生关联,比如药品,医疗,食物,水源等等。
“保良局现在也已经不用再保境安民,打拐除盗,又是建义庄,又是建学校,慈善基金会,不仍然叫保良局这个名字?边个对你讲我们就一直傻乎乎去捐药品?乐善好施,自然是香港民众需要什么,我们就捐助什么,不会为自己设定门槛。而且做慈善也不能就只是捐赠,当然还要有些其他心思。”宋天耀对安吉—佩莉丝笑着说道:“慈善家如果真的就一心做慈善,香港一百多万穷人,早就把他们的家底吃光啦?”
“我不相信就没有真正的慈善家。”安吉—佩莉丝挑衅的看向宋天耀。
这句话说的很刁钻,如果宋天耀否认,那就是说香港这些华人慈善家都是虚伪的,如果承认,又要推翻他自己刚才的那番话。
“有,香港当然很多真正的慈善家,但是一些慈善机构当年组建时最开始站出来的那个人,多半就好像我现在这样想要组建乐施会一样,目的没有只做慈善那么单纯。乐施会的那些宗旨,使命,条例之类,你自己去草拟,不懂就去找几份保良局,东华三院的会规和制度改一改名字拿来用,明日上午就算拿不出章程,至少你头脑里也要有基本架构,我猜就算石智益呢颗胆是金刚石嘅,明日下午也该让他老婆出来见人了。”宋天耀说道:“乐施会董事会主席的位置和司库兼财务审计委员会主席的位置空出来,让石智益的老婆自己选,我们做生意也不能太亏本,让她自己决定是名誉拿多点,仲是钱财拿多点,不过我猜她多半会选董事会主席的位置,副主席是我老板来做,司库自然是我来做。再留出几个董事会的位置,拉那些真正搞慈善的人加入,这种事信少最拿手,把他舅少团那些富家公子拉进几个凑数,每人捐个一两万捧场,再配合利康商贸价值五十万的药物,应该就足够在前期把场面撑起来,只要看到我们得了好处,以后乐施会不会缺少想要挤进来的有钱人,就像保良局一样。”
安吉—佩莉丝呆呆的望着宋天耀坐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如果说之前宋天耀只是个头脑聪明并且商业眼光独特的青年,那现在已经是个眼光毒辣步步设局的狐狸,不知道从当初他开口要结识石智益那一刻开始已经计算了后续多少步骤,连一个非牟利的慈善机构里的架构,他都已经能在自己面前脱口而出,安吉—佩莉丝自己都还没想过乐施会的结构组成和运作,但是这家伙已经在自己面前就差把他和利康如何从乐施会这个慈善机构谋求最大利益的未来步骤说了出来。
“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就算是你今年二十八岁,也不太可能把这些在你大脑中快速构思成形,难道是你从遇见我的那天,决定要结识石智益那时,就开始构思后面的一切?”安吉—佩莉丝觉得自己忍不住开口问道。
宋天耀停口朝着安吉—佩莉丝翘了翘嘴角,把眼神朝旁边移开了几秒钟,才再度回望安吉—佩莉丝:“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出色的神童,项橐七岁为孔子师,东方朔两岁颂《魏史》,甘罗十二岁官拜宰相,我都已经成年才想到组建个乐施会,不算太让人惊讶吧?你若是有时间多读读中国历史,就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安吉—佩莉丝似乎不满意宋天耀的答非所问,难得露出可爱一面,皱了皱鼻子,对宋天耀说道:“你这是取巧,实际上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重要吗?安吉小姐?还只是个想法,差点忘了,明天上午十点钟,我来接你,去布政司署行政处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拣到几个面试失败的人才扔进利康,你的形象比我干巴巴的游说更有效果。”宋天耀说着话站起身:“今晚我要赶回家里住,想要明天起床时见识那些药糖的效果。”
“不想再去喝杯茶了吗?”安吉—佩莉丝对急着起身的宋天耀微笑着问道:“你听起来鼻音仍有些重。”
宋天耀点点头,一边朝餐厅外走去,一边干脆的回应道:“不想,至少最近一点儿都不想。”
……
回到太和街的住处,让自己老妈赵美珍帮忙煮了姜汤水,喝完之后宋天耀就回卧室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色刚刚蒙蒙亮,宋天耀就被街上的喧闹吵醒,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望去,街坊们正站在各自家的便桶旁等着倒夜香的夜香妇,不时有街坊掀开别人家便桶的木盖朝里面望一眼,然后大呼小叫。
太和街的唐楼是战前三十年代建的,与战后建的新式唐楼不同,没有方便的咸水马桶可用。白天街坊们想要方便可以去街尾的男女公共便所,晚上就只能用自家的木制马桶解决,所以每天清晨,都有专门收集粪便的夜香妇推着木车来街上倒夜香,把这些粪便运去新界乡下肥田,平日倒夜香,街坊们不会等在楼下,只需要把便桶放在楼下就可以,但是今天,街坊妇女们却都站在各自楼下议论纷纷。
“我家的仔昨晚吃了珍嫂让阿辉派的三粒药糖,晚上屙出了十几条虫!”
“我家那个死鬼也屙出了十几条虫!这药糖比疳积散管用,之前腹痛,药局开了三天的疳积散,一条虫都没有屙出来!”
“隔壁老王屙出六七条,吓死人,有一条仲会动!”
“嗯?隔壁老王屙屎你都知?”
正忙着朝粪车上倒夜香的夜香妇也在大呼小叫:“我倒夜香十几年,第一次见呢般多虫,家家的马桶里最低都有十几条,吓死人呀!我头皮都麻掉!吃了哪处药局的灵丹妙药,疳积散仲是鹧鸪菜?”
宋天耀之前对花塔糖的那点儿顾虑随着楼下的这些声音马上一扫而空,这说明掺入了山杜莲驱虫片的花塔糖驱虫是有效果的,而且看楼下的街坊妇女们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是没有精神萎靡,腹痛难忍之类的中毒表现。
这时赵美珍也拎着便桶下楼,她一露面,街上的妇女八婆们就都朝她围上去,七嘴八舌的问道:
“珍嫂,昨晚阿辉说是你家派的药糖?好用呀,虫都排出去了!”
“就是,药还有没有多余的,珍嫂,我家死鬼昨晚码头开工,未返来睡觉,有多余的再给几粒也好。”
“珍嫂也太大方了点,整条街几乎家家都派了药糖,这药糖驱虫真是犀利,比难喝的疳积散好用,我家仔当糖吃下去,吃完还一直追着问我讨,我问一句,不知这糖是珍嫂你自己做嘅仲是买来的?在哪里买这些糖?”
赵美珍当初在木屋区就是最好出风头,此时被街坊们包围,微矮的身体努力站的笔直,脸上想摆出些深沉,奈何城府不够,虽然想要强绷住脸上被人追捧的欢喜,可是嘴已经不自觉的笑到咧开:
“这是我家天耀特意找来关照街坊嘅!我家搬来太和街,当然要和各位街坊打声招呼走动走动,这药糖就是初次见面的小礼物。”
她其实也不知道宋天耀从哪搞来的这些药糖,所以转移话题,把宋天耀是褚家二公子秘书的事又说一遍,自然是让身边这些街坊连连羡慕不止,觉得这些药应该是褚家商行用来卖的,都赞宋天耀一家大气关照街坊,而宋天耀此时已经穿好衣服快步下楼,朝着街上走去,赵美珍就算在嘈杂的人群中,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儿子下楼准备离开,开口对宋天耀叫道:“一大早刚起床跑去边度呀?”
“去做事。”宋天耀头也不回的说道。
无论石智益夫妻考虑的怎么样,仓库里的山杜莲驱虫药都要拿出来做成宝塔糖,不然原始的药品剂量太大,毒副作用严重,卖不出去,放在仓库里也只能等发霉。
这批药,就是他老板褚孝信在香港站稳双脚的垫脚石,也是他宋天耀将来借势的东风,更是眼下用来帮利康的禁运品生意打开局面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