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拿着那张户籍证明看了很久。
普通的A4纸,上面复印了她在原户口本上的所在页,领养的证明,以及当地派出所的证明,盖了一个大红戳。
因为是领养的,所以复印的户口本页上印着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因错漏补报,由移入本址”,和户主的关系人写着女儿,非常人性化的隐去了她被领养的身份。
只是当时谁都没想到,五年后,她会因为养父养母双双死亡又一次回到福利院,她的那张户口本页上,盖一个大红色的迁出章。
再下面,就是一个表格,写着她的姓名:杨秀丽,曾用名:阿蛮。
阿蛮把户籍证明用手盖住,叹了口气。
她的真名真难听,难怪这么多年来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阿蛮。
她的出生日期和苏珊娜当初领养的时候填的日期是一样的,大家都只知道她的大概岁数,模模糊糊的填了个一月一日。
新年伊始,重新开始。
一整张A4纸上都是类似的信息,工工整整的记载着她八岁之前在中国的人生。
不能说是百感交集。
这白纸黑字和大红戳,让她有一种正式感,她是中国人,她出生在这里,她在这里,留有痕迹。
虽然痕迹很老,户口本那页应该是被复印了很多次存档的,模模糊糊的都印出了叠影。
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去找却一直没有认真去找的东西,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轻飘飘的变成了一张纸。
这并不算是她真正的根,她还离那对把她卖掉让她二十二年的生命一直颠沛流离的亲生父母还有一段距离。
但是,这是她在中国唯一拥有记忆的一段时间。
她对领养当年就车祸身亡的养母没有印象,但是她记得她的养父。
话少但是严厉,也喜欢抽水烟,坐在老旧的有灰尘味的武馆里,用棍棒教她写字,写错一个字就得伸出手打手心,她哭了,就会罚她蹲马步。
很模糊的记忆里,她养父的身形慢慢痀偻,打她的棍子越来越不痛,盯着她扎马步的时候会睡着,再后来,他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句苦命的娃儿。
模模糊糊破破碎碎的记忆就因为这张户口本有了泛黄的画面,原来养父,姓杨。
阿蛮盯着那张纸都快要看出一个洞。
她成年后就在自己身上纹了葎草,因为她养父生病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家后院翻出来的田地里长满了这样的草,当地人叫它拉拉秧。
非常烦人的东西。
缠绕在农作物上,一旦生根就开始疯长,茎上都是倒刺,细细密密的勾住皮肉就会戳进皮肤很难清理的倒刺。
她养父死了,她不知怎么的就跑丢了鞋子,脚底板都是这样的倒刺。
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阿姨给她穿上了鞋袜,她却没有告诉阿姨她脚底板的倒刺,倒刺在皮肉里慢慢红肿发炎,所以她刚进福利院的那一个月,生了一场很重的病。
当时的医生也和护士说,这是个苦命的娃儿。
大家都知道她苦命,但是,她却一直没有一个家。
那是她人生第一课,因为葎草带来的绵密疼痛和一个月的缠绵病榻,让她记忆深刻,并且把它刻在了身上。
而今天,这些东西都变成了这么一张纸,证明她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证明她有名有姓。
阿蛮仰起头,看着院子上空的银河。
再次低下头,眼底的泪意就已经咽了回去。
她是真的被简南影响的娇气了,就这么一点事,居然眼眶都快要红了。
她回头,看着一直关着门的里屋。
“简南!”她喊他的名字。
里屋一阵乒乒乓乓,简南打开门,夜里二十几度的曼村,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我有名字了。”阿蛮看着简南眯着眼睛笑,“很难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