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光明愈发涣散,感受不到身体的桎梏,死前绽发的思绪却较之以往运转得更快,更清晰,更加畅行无阻。
那女声入耳空灵悲切,透着哀怨凄凉,反复念着什么,腔调在空广的幽暗空间内回旋往复却总也是听不清,缠得他头都疼了起来,恨不得蹦出黑暗狠狠踹上那人一脚。
一阵极白的光自远处一瞬间袭来盖住连鲤,好像天上的太阳落到了他的眼里,炙热让他猛地张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立在无边无际的雾气之中,好像踏行在天上的云雾之间。
有谁轻笑一声,连鲤一惊,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云雾茫茫无边,一女子远远背对着自己望着远方,长发如瀑,及腰黑发简单用一段墨红丝带披着绑紧,丝带尾端还系着对小巧的银白铃铛,身形窈窕,着一身透明却流转着五彩光芒的羽衣,胴体若隐若现,单单那背影就引人遐想,这面前是一张怎样的脸孔。
“你……”
连鲤有些受惊吓,下意识跨出一步刚要追上,那羽衣女子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仿佛等待了千年才得到回应,欢喜迈出一步,却又迟疑定住脚步,朝着远方弥漫的浓雾中举起手轻轻招了招,随后头也不回,脚步欢快地往前方跑去。
那前面有什么?
连鲤望向远方,白色雾气遮挡住了他的一切感官,心下一急,鬼使神差跟着迈出第一步。他一脚踩下去的云朵虚无却有若实质,并不如看上去那般软绵绵的。
心神微微放松,连鲤刚要跨出第二步,耳边靠的极近的地方忽然有银铃声铮然一响,前方弥漫雾气陡然一变消失,他瞬间从云端急速坠往黑暗,脸颊冷风若海水拍打生疼,对于死亡的巨大恐慌终于在这一刻袭来。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他惊恐地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重新陷入黑暗之前只看到一只手遥遥从云端水声中探来,一把拉住了自己,不等他一手拨开眼前黑雾急于看清一切之时,胸口却好像被谁锤了一拳,痛得他不由得张嘴痛呼出声。
放肆!连鲤无法痛呼出声,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方,艰难呕出几口堵在胸口的脏水,勉强睁眼,恍惚中看到一身狼狈的男孩子目光清冷地看着自己,沾着黑泥的面庞陌生却白皙纯净得犹如盛开的白莲花。
是谁?你到底是谁?
连鲤根本听不到耳边众人的欢呼嘈杂,喃喃着想要抬手,浑身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随后铺天盖地的黑雾便遮住了他所有的感官,连鲤再次瘫软昏厥了过去。
直到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半后的下午了。
就像是梦境还未结束一样,他睁开的第一眼,便是面对面悬浮着对看着自己的身体,看着那苍白而毫无生机的眉眼,从心底感觉到无处可去的疏离抗拒,先前求生的欲望又消散无迹,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去吧。”有谁的声音犹如扬琴,悦耳动听,那人在背后轻轻一碰,他的灵魂便忽然有了重量。随着前坠的力道,他缓缓融入了自己身躯。
很神奇地,他的记忆乍断又续,忽然有了五官之感,隐隐约约听见了有谁说话,像在偌大的空间内回荡听不真切,然后恍恍惚惚好似灵魂归来一般轻飘地感觉到自己的三魂六魄慢慢回来,随之一起来的是浑身疼痛,像是被母后身边的黑脸石兰用那双粗糙如男人般的大手拧过甩干再拧过一样酸痛的感觉。
连鲤皱眉轻哼了一声,蹭了蹭脖颈下的枕头,不知为何又萌生出沉沉睡意。
他所处的房间内很安静,一声轻哼,几步远外临窗而立的一名宫装妇人却猛地一颤,缓缓移过脸来。
那年轻妇人今日着一身正红宫裙,袖口衣襟皆绣着金黄色的莲花枝蔓,以银线层叠勾出几层水波,身子轻动下摆裙角便随之散开,宛若一朵红莲悄然绽放,肤若凝脂气若幽兰,眉宇间庄严而隐藏焦色。
这朵威严红莲闻声一颤转身,便踩着祥云绕凤鎏金宫靴快步走过安静至极的里厢,轻轻俯下身来,庄严发髻斜插的芙蓉金凤步摇轻荡。她悄悄坐在了连鲤床头附近的梨花木高凳上,微微皱眉观察着连鲤昏昏沉沉的睡颜几许,轻抬红莲广袖探出一双如玉雕琢的芊芊细手,指尾轻抬,伸入被中上下包覆住魏帝冰凉的小手,满眼的哀切。
“鲤儿?”她轻声低语,唯恐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孩子。
“好困……”闭着眼睛快要睡去的小皇帝皱了皱眉,嘟嘟囔囔地说道,“朕不要起床背书……”
那年轻太后闻言一愣,随后微微一笑,轻轻将连鲤黄瘦脸颊旁的碎发拨到一旁,看着那长长的睫毛沉默,随后哀切之色更甚,握住连鲤的手更加紧了紧,满是怜惜地说道:“好,乖,鲤儿再多睡会儿……”
听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本要睡过去的小皇帝却是梦醒般地哼了哼,睫毛颤颤睁开了眼,琉璃般通透的大眼带着迷茫与惊讶看着面前一脸疼爱的太后,愣了愣,轻声道:“母后?”
太后卫若水赶忙低头避开微红的眼角,随之松开握着的双手悄悄收回,她的双手叠放在膝盖红色宫裙之上,十指若兰芝,大红丹蔻相叠,犹如绽放的火兰,下一秒回过头才对着锦被中面色苍白的小皇帝淡淡应了一声,面色庄严淡然不怒自威,好似二人是两国邦交的代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