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脉脉,
微微笑着。
这样好看的样子,
是因为你爱我。
确实性感,尤其是还有豹子。
豹子是山鬼的坐骑,也可能是驾车的,因为还有车。车身是辛夷木,旗帜是桂花树,车里装着石兰和杜衡。这些香花和野草,都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那么,心上人是谁?
不清楚,也不必清楚,因为这不是情歌,而是神曲。实际上,《楚辞·九歌》十一篇,原本都是沅湘流域人民祭祀时唱给神听的。其中,《东皇太一》祭祀上帝,《云中君》祭祀云神,《大司命》祭祀生命之神,《少司命》祭祀生育之神,《东君》祭祀太阳神。这些是天神。《湘君》和《湘夫人》祭祀湘水之神,《河伯》祭祀黄河之神,《山鬼》祭祀巫山神女。这些是地祇。《国殇》祭祀阵亡将士,这是人鬼。天神、地祇、人鬼,全都有。至于《礼魂》,是送神曲。
送神曲非常简短,而且一片欢乐祥和——
祭礼已成啊敲锣打鼓,
击鼓传花啊载歌载舞。
此起彼伏啊男巫女巫,
亮丽歌喉啊从容步武,
春兰秋菊啊千秋万古!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看,倒像是反的。
负责请神和送神的,是巫觋(读如惜)。巫就是女巫,觋则是男巫。他们是祭祀舞台上的中心。因为所谓“巫”,就是“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19]
所以,女巫就是女舞,巫女也就是舞女。或者说,巫者就是舞者,也是歌者。他们的歌舞不仅为了颂神和娱神,更是为了通神。古人认为,巫觋是人神之间的媒介。天神、地祇、人鬼有话要说,就通过巫觋发言,叫“显灵”。人有事情要请神指点或帮助,也通过巫觋表达,叫“通灵”。
因此,在祭祀或巫术的仪式上,巫觋便既是巫师,也是鬼神,叫“为神而亦为巫,一身而二任”,颇有些“又做师婆又做鬼,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意思。[20]
巫觋既然有这样一种任务,那么,他们当中至少得有人穿着神的衣服,扮着神的模样,做着神的动作,讲着神的语言,表现着神的情绪,成为神的形象代言人。
这样的巫觋,就叫“灵保”。[21]
灵保可能是最古老的神职人员和表演艺术家。他们是巫术的,也是艺术的。因为只有表演逼真,人们才会相信他们真是神灵附体。同样,也只有当真认为自己能够通神,才能逼真。到最后,可能连自己都弄不清是在表演还是玩真的。
楚人《九歌》的魅力,正在于此。
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山鬼》。这一曲歌舞,是女巫表演的。她们要祈求的,则是爱情。既然是爱情,那就会有相爱也会有失恋,因此既有含情脉脉的凝视、耐心守候的期盼,也有“东风飘兮神灵雨”、“风飒飒兮木萧萧”、“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至于是谁爱谁,谁失恋,都不重要,因为这是在为一切有情人祈福。
同样,我们也不必拘泥于诗句本身,硬要弄清楚哪部分是山鬼的,哪部分是女巫的,因为她原本“一身而二任”,早已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要紧的,是体会。
其他篇章,也如此。
那是一些怎样的形象和场面!云中君华采若英,灵动飞扬,“与日月兮齐光”;大司命神秘威严,高傲冷峻,“众莫知兮余所为”;少司命竦剑拥艾,荷衣蕙带,“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太阳神东君英武豪迈,潇洒多情,“举长矢兮射天狼”,“援北斗兮酌桂浆”。[22]
噫!以北斗七星为勺痛饮桂花酒,这是什么样的神灵,这是什么样的形象!
还有《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
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
洞庭波兮木叶下。[23]
是的,天帝的公主就要降临江中的小洲。望眼欲穿,怎么能不让我忧愁。可是她,却若隐若现,时有时无。放眼望去,但只见秋风吹拂之下,洞庭湖微微泛起波浪,树叶儿一片一片轻轻地飘了下来。
这,还是巫术吗?
当然还是。
但,更是艺术,就像希腊人的宗教。
因此我们无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