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她离开陆家村,五年之后曾回来过一次,本也是怀着满腔恨意,却得知了陆家上下十几口,包括陆老三刚出生没两个月的小儿子,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又两年之后,她去颍州府办差,在一个淫窝中见到了得了花柳病的许文娘。
那会儿她的模样已经变了太多,长期遭受药物折磨,使得她的身体空荡得像一具行尸走肉,脸上画着艳俗的妆容,眼窝深陷,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肤上布满骇人的红斑。
是许文娘主动开口唤了她的名字,又说出了她父母的姓名,她才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端掉了那个淫窝,把许文娘安置在了一处院子里,也只让她多活了两个月。
那时她只把那女人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并没有在意她时而清醒之时自言自语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呓语里,有一半是在道歉,另一半则是在喊“我儿”。
许文娘,居然有过一个孩子?
陆家上下都被烧了个干净,为何偏偏只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还流落到了那种地方?
她在跟谁道歉?而她的相公陆正义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陆北依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陆家人死亡的真相查个清楚,弄得现在这般头疼。
季怀幽被刘掌柜从书肆里赶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蹲在街角的女子。
她似乎也在余光中看到了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过来。
高挑却削瘦的身形不比寻常女子娇小,也没有挽着小女儿家的发髻,乌黑的长发只用细木条随便挽起,额角落下几缕碎发,却也不会教人错认成男子,只觉得那张脸愈发英气逼人,利落干练。
少年缓缓眨了眨眼睛,唇角荡开清浅的笑意,张口便是清澈的少年嗓音:“北依姐姐,咱们走吧。”
“东西都买好了?”
少年把手上鼓鼓囊囊的包袱递给她看,又从怀里摸出半鼓的钱袋,拎起来晃了晃,露齿一笑:“买了纸和笔墨,还剩半两银子呢!走!咱们去福源酒楼,我请姐姐吃好吃的!”
书肆内,伙计侍立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柜台上那套价值几十两银子的书,迟疑地叫了一声掌柜的。
“……不然,小的去把季秀才请回来?”
“不用了。”
老者面无表情,重新垂首看向手中的书卷。
“白鹿县的苗秀才问过好几次了,赶明儿你给他送家里去。七本书五十两银子,分文都不能少。”
“……天资过人又如何,他既然自甘为了梁仲辉那样一个败类自断前程,老夫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嫌。”
——
福源酒楼是县城里唯二两家数得上名的酒楼,另一家名叫千飨客,就在对面,十几年了一直相爱相杀,愣是没谁有换个地方的苗头。
大堂里坐了不少人,哄哄闹闹的特有烟火气。
小二哥殷勤地跑了过来,热情地招呼二人。
“季秀才可是好久没来咱们酒楼了啊,身子可是大好了?”
少年有些敷衍地随意应了一声,张口报出了几个菜名:“麻烦来一份龙井虾仁,红烧鲫鱼,还有一道玉米冬瓜汤,主食要两碗米饭!”
“得嘞!小的这就吩咐大厨给您做,一会儿就能上菜!”
小二哥拿着炭笔飞快地在小本上记下,笑眯眯地说道。
“秀才公,咱们酒楼前几日新推出了一道甜汤,名叫银耳玉莲羹……您要来一份吗?”
少年眸色微动,似是动容:“价钱几何?”
小二哥立马咧开了嘴:“不贵不贵,也就二十文,季秀才您也是老主顾了,算您十八文如何?”
十八文……一道红烧鲫鱼不过十八文,怎么不去抢啊!
“上一道尝尝,算我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