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姜锦年的寝室也很热闹。
姜锦年的某一位室友是全系前五名。那位室友同样申请了本次的公费项目。其实学校还有一些自费项目,对接的美国大学数一数二,但是每年动辄几万美金的支出,并非每一个家庭都能轻松负担。
姜锦年的那位室友获得了院长的推荐信。本以为十拿九稳,却败给了姜锦年。
姜锦年并不知道她也参与了。姜锦年在寝室里公布喜讯,说了一番感言:“这一年来,你们和我的相处可能不够愉快。明年四月份,我就要走了。最后同居的六个月里,我还是要谢谢你们,一开始我贴出轮班值日表,以为你们不会同意,但是你们也照做了。期末考试之前,我给你们划重点,你们也接受……”
她回顾一年多来的生活点滴。据姜锦年所言,好像一直是她在奉献。
室友气急败坏,立刻和隔壁寝室的阮红达成共识,将女生们积攒的怨气发泄于姜锦年身上,某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姑娘就说:她来治一治姜锦年的嚣张。
当晚,姜锦年回到宿舍。她发现,有人把使用过的卫生棉条放在了她的床上。
血渍凝固,藏污纳垢,黏住她的枕巾。
寝室内的寂静不断延长。
三位舍友都出门了。
姜锦年扶墙站立两秒。她放下书包,戴上塑料手套,捡起卫生棉条,在每一位室友的床上都滚了一遍。然后,她收拾完贵重物品,装进包里,拼命跑向了熬夜自习室。
凌晨十二点,姜锦年刷新QQ空间。
阮红的室友发表动态:隔壁寝室的尖叫声持续了三分钟。
姜锦年没留评,只点了一个赞。深夜时分,她再度返回寝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说:“我向你们示弱,不代表我好欺负。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我一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将书包摔在桌面,闹出巨大响动,又道:“我劝你们别在寝室动手。我又没有值钱的东西,倒是你们一瓶LAMER面霜就几千,惹恼了我,我把它们扔进厕所,我看你们上哪儿哭。”
某位室友已经抽泣了大半夜,哽咽质问:“你和别人的纠纷,关我毛线事?我啥都不知道,床单上全是恶心的东西……”
“你不知道,”姜锦年冷笑,“你和阮红关系不是很好吗?”
室友崩溃地吼道:“阮红那么好一个妹子,你都能给她找气受!男生们说得没错,你长得丑,爱犯贱,还总是倒贴。你不要脸!”
姜锦年被她一顿辱骂,反而不是很生气。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会尽量避免与阮红、邹栾等人的争执。谣言从他们那里滋生,不断发酵,升温,捂出脓疮。直到现在,似乎开始溃烂了。
姜锦年认为,每个团体里,都需要一个正面典型,以及一个反面典型。人们不断向正面典型学习,同时通过贬低反面典型,来收获优越感与自我满足。她懒得与室友多说一句话。整天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到了第二年的四月份,她提前结束考试,整理行李,正式奔赴美国生活。
纽约是天堂,也是地狱。
她经常撞见流浪汉,也游历过繁华的第五大道。她的新同学普遍对她很友好,但是大家仅仅是点头之交。姜锦年的学业负担一瞬减轻,更不需要参加竞赛了。
她最想完成的任务只有一个:减肥。
姜锦年买了一个很贵的笔记本,售价25美元。欧美国家的教材和笔记本都好贵啊,她割肉般心疼。不过她没用那个本子学习。她疯狂记录着自己曾经被骂过的话——肥婆,母猪,丑逼,胖得要死,像一坨大蒜。以及傅承林的那一句: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每当姜锦年坚持不下去,她就看一遍笔记本,精神立刻高涨,自虐般兴奋起来。
她用焦虑来抵抗饥饿与疲惫。
每天六小时运动量,外加一小时拉伸,一小时按摩和精油涂抹。她频繁出入学校的各类体育社团,消耗卡路里,戒除甜品、饮料、油炸烤煎的食品,她甚至不再吃米饭。
为了避免皮肤松弛,她咨询学校的健康委员会,约见专业的教授和博士生。她通读若干论文,定制一份详细的计划,耗时长,代价高,可她终归坚持住了。
姜锦年瘦得只剩下九十几斤。
其实,从她的体重降为120斤,她就开始计算自己每天被搭讪的次数。
一次,两次……最高纪录是一天十次。
姜锦年成为助教,兼职攒钱,买了护肤品和化妆品,越发正视自己的外貌。
常有男人对她献殷勤。那些待遇,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她还交到了许多好朋友,每晚都有不少人约她参加派对和聚会。QQ、短信、Facebook消息不断,她从一开始的每场必参加,到后来学会了礼貌地推拒别人。
原来修养与灵魂都是无足轻重的废弃品。从“被排挤”到“受欢迎”,她只差一张完美的皮。姜锦年暗自腹诽:很多同学都是王尔德笔下的道林·格雷先生,表面上说着重视内涵,其实每天都在以貌取人。
她不幸钻进牛角尖。在男人眼中,她非常漂亮,也非常高傲。
傅承林曾用QQ联系过她。但她不再回复。她决心捡起丢失已久的自尊。又或者,如果傅承林坚持和她再见一次面,她会风雨无阻地赶赴。
然而他没有。
他们渐行渐远。
直到那一夜,在灯光迷乱的酒吧,姜锦年算不清几年没见过他。半夜傅承林把她直接扛回家,姜锦年隐约记起了很久之前,某一个苦寒的冬夜,他背着她去附近一家医院。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不因外貌而对她好的男人。姜锦年醉酒后丧失理智,一边哭诉爱情的苦果,一边抱紧傅承林的肩膀,心中乞求他不要甩开她的手。幸好他没有。
幸好他还在。她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