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您的一面之词,在下又如何能够相信呢?”马政反驳道。
两人的目光对视,就好像在空气中摩擦出火花来。突然,粘罕大笑起来:“你说得对,两个猎人在林子里碰到,谁也是信不过谁的。不过这不要紧,一起喝上几次酒,打上几次猎,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他向身后做了个手势,身后的随员将十余把刀剑弓箭放在地上,笑道:“这些都是你们的吧,便都还给你们吧!”
“多谢移赉勃极烈!”马政向粘罕唱了个肥喏,捡起自己的佩刀挂在腰间。粘罕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这些军器打制的颇为精良,不知贵国军中士卒都能用上吗?”
还没等马政开口回答,一旁的至善笑道:“移赉勃极烈,马都监本来是西军中的武官,这些军器本来就是军中用得!”
“原来如此!”粘罕的目光闪过一丝讶色,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把佩剑,拔剑出鞘,只见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现出一丝淡淡的蓝意,让人一看背上就生出一股寒意。他熟练的挥舞劈砍了两下,突然问道:“我听俘获的辽人军将说,天下利兵莫过于西夏人打制的‘夏人剑’,锋利无伦,杀人如割草,不知这把剑与之相差几何?”
“世间传言多有言过其实的!”至善笑道:“‘夏人剑’虽好,又怎及的过我大宋汴京军匠打制的兵器?移赉勃极烈想必也见过我大宋的货物,哪一件不是远胜辽人、夏人的?便是这几件刀剑弓箭,辽军器械可比得过?”
粘罕还剑入鞘,又捡起一张弓,以一个行家里手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拉了个满弓,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他有些不舍的放下弓,笑道:“贵国工匠的手艺果然是妙极,便是这几张弓在我等手中都是要传与子孙的。只是不知贵国兵甲如此犀利,为何不能独自击破辽国,要与我军订约联合呢?”
至善闻言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他方才大肆吹嘘宋人兵器犀利的目的,便是为了吓阻金人,免得让他们对大宋有觊觎之心,却没想到这粘罕果然奸猾,竟然没有被吓到,他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才好,一旁的马政沉声答道:“辽乃当世大国,我大宋虽强,也无法独力灭国。贵国不也是如此吗,否则直接将我等逐回即可,又何必在这里与我等多言呢?”
“贵使所言甚是!”粘罕罕见的现出窘态,当时虽然金人连战连胜,但毕竟辽立国已经一百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金人一族之力,要独力灭其国还真是有些力有不逮。后来辽国土崩瓦解固然有金人彪悍善战的缘故,但也有辽人当时的统治者天祚帝倒行逆施,搞得统治集团内部分崩离析的缘故。后来耶律大石逃走后能够带着辽国在西北的残余力量西征,在中亚建立了一个西辽王朝立国近百年。这便可看出当时辽国并不是没有力量,也不是没有人才,只不过缺乏一个靠谱的首脑,才导致国家灭亡的。但当时的粘罕却不知道,毕竟谁也不知道天祚帝哪天会不会突然幡然悔悟,励精图治的,那时候以女真这点力量,一次败仗就能让他们身死族灭。
三人在屋子里相互摸了半天底,都大概明白了。粘罕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瞒着两位了。我国大王同意与贵国联盟,共击契丹。不过贵使须得留下几人为质,我国便能派几人为使节,前往贵国商议如何联盟的细节,贵使以为如何?”
马政闻言大喜,这番海上的辛苦终于没有白吃,留下几人作为人质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他正想着应该留何人为质,一旁的至善笑道:“如此甚好,若是移赉勃极烈没有意见,不如便让贫僧留下如何?”
“若是禅师愿意留下,那是最好!”粘罕也已经看出至善精明强干,言辞便给,在使团中也应该是个重要人物,马政作为使团的首领肯定是不能留下的,留下至善也是不错,立即点头应允,他却不知道至善其实是个“编外人员”。一旁的马政见状,也只得点头应允。于是他与粘罕便约定他带着其余人引领渤海人李善庆、女真人小散多、渤达,携带国书与北珠、生金、貂皮、人参、松子等礼物渡海来宋,而至善则与另外五名兵卒留下作为人质。
临别之时,马政对至善道:“禅师,这次你不过是随行的客人,却被留下来做人质,在下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至善笑道:“苟有利于国家,便是要贫僧这条性命又有何妨?何况不过是留下来呆上几个月,金人联盟之意颇为迫切,定然不会亏待了我,你且放心。只是我有一封书信,还请你回去替我送达。”说到这里,至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马政接过书信,郑重其事的将其放入怀中,问道:“请问收信人是谁?”
“我在相州安阳薛家庄认识了一人,姓周名平,乃是庄主薛丈人二儿子的郎党,是个世间少见的奇男子,我这封信便是给他的,烦请你将信送到。”
“禅师请放心!”马政笑道:“我定然让人将信送到那周平手中。”
东京汴梁。
也许是金人使节到来的原因,周平与薛良玉到了汴京韩肖胄府中后便没有了随同出使辽国的消息,每日里只是在府中闲呆着。并不知晓内情的薛良玉刚开始几天还会抱怨,但很快,这个来自乡里的年轻人就被东京这个当时最文明、最繁荣的大都市所特有的魅力迷住了,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所过的那种简单乏味的生活不同,东京人是在街坊、庙会、摊铺、剧场里打发日子的,他们一年到头都有很多闲功夫,每一天薛良玉这个外乡人都能发现新鲜有趣的玩意,诸如天汉桥街、临汴大街,马行街、潘楼街,界身、桃花洞,炭巷街道两旁的店铺;大相国寺、"棘盆”旁的杂耍、说书、影戏、角抵;李和儿炒栗、王道人煎蜜、孙好手馒头、宋四嫂鱼羹、曹婆肉饼、薛家羊饭、张家乳酪的吃食。薛良玉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城市;有这么多人过着这样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相比起东京人,他以前所过的是一种多么枯燥、多么乏味的生活呀!他就像一只刚刚钻出蛋壳的幼鸟,被蛋壳外面的那个绚丽多彩的世界给惊呆了,在他从这种呆滞中恢复过来以后,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向自己唯一的同伴倾述。但是让他生气的是,周平的态度是那么的平静,一边给自己的弓弦涂蜡,一边不时点点头,嗯上一声,就好像他听到“树叶掉了”、“麦子熟了”这些家乡里司空见惯的事情一样。
“阿平,你今天没有同我一起去看‘小关索’李宝的角抵,他可是东京,不,是全天下第一的壮士呀!听说他以前是殿前禁军的,那一身本事呀,啧啧!”和往常一样,晚饭后在外面闲逛了一圈回来的薛良玉对着周平唾沫横飞的吹嘘今天自己的见闻。周平见他说的起劲,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笑道:“怎的,比我们四郎还厉害?”
“我哪里及得上他!”急的脸色涨红的薛良玉从床上跳了起来:“那力气,那身手,果然不愧是殿前司的壮士,宿卫官家的豪杰!听说当年他在殿前司时,三衙之中,无一人能抵挡的住他三个回合,所以才得了个绰号‘小关索’,那是何等威风!”说到这里,薛良玉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那他为何不在殿前司呆了?依他这身本事,少说也能当个效用、旗头吧?”
“还不是得罪了那个高俅!”薛良玉冷笑了一声:“殿帅高俅也喜欢这个玩意儿,几番使人示意于他,只要在一场角抵中让他三分,就可提拔他当个教头,他都没有搭理。一天,高俅喝醉了酒,当着许多权贵面前,定要跟他角斗。他不容情,一跤就跌翻了高俅。从此高俅对他恨之入骨,他在禁军中容不得身,索性到艺场上来卖艺。”这个少年到东京没有多久,连好恶也被这个城市所感染,变得与之相同起来。
“呵呵!”周平笑了起来,将涂好了蜡的弓弦上了弓,拉了两下,又重新拆下来,分别用油纸包好,免得受了潮。一旁的薛良玉见状,不由得怒道:“你怎的这个样子,莫非你信不过我所说的,你若是不信,便与我同去看看就是!”说罢他便要伸手拉扯周平。
周平笑着让开同伴的手,道:“我倒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问你,这些日子你日日出去闲逛,只怕弓马的事情都放下了吧?”
“这个——,我前天午饭后有练过射箭的!”薛良玉有些胆怯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