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奇车穿过了方才的那条窄街,重新拐到了主路上面。
多年前的严苛训练,养成了诸多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特殊习惯,一个暂时失去视觉的特务,会第一时间启动感觉和听觉。李春秋的最后一项优势,就是在哈尔滨生活了十年的时间,对这座城市绝大多数街道的了解。
蒙着眼睛的他,此刻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车外,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刚出锅的炸糕”……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教堂钟楼上敲响的巨钟……抖空竹发出的嗡嗡声……
李春秋不动声色地仔细聆听着,根据这些声音,他在脑海里绘出了一条正在行走的路线。
突然,一阵刺耳的噪音传来,李春秋不禁皱了皱眉。
是收音机。
司机旋动起了车载收音机的调频旋钮,在经历了广告、京剧等节目之后,频道被固定了,收音机里传来了一首流行歌曲:“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长夏开在荆棘里……”
司机慢慢将音量调高,歌声压过了一切声响。音乐声中,他将车开得缓慢,一会儿直行,一会儿拐弯,匀速自在地穿行在不同的街道上。
最终,车轮渐渐地停止了转动,停了下来,收音机里一直持续着的那首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也随之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辆停在五柳街附近路边的轿车上,陈立业和林翠两个人正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脸怅然。
停了好一会儿,林翠才说:“你说,我们的跟踪是被发现了吗?”
陈立业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李春秋会有危险吗?”
陈立业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李春秋接下来的处境究竟会怎样,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那辆被调了包的车,会在什么地方呢?”林翠出神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道奇车的车门打开了,在一片黑暗中,李春秋听见一个人上车的声音。接着,“嘭”的一声,车门又被关上了。
然后,李春秋眼睛上的黑色布条被司机解开了。眼前突然一亮,让李春秋有些不适应,他缓了两秒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轿车的三面车帘还都拉着,正前方则顶在了一面砖墙上。显然,司机是不想让他知道身在何处。车里面,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正转头望着他,手里还拿着那条从他脸上摘下来的黑布,而魏一平已经坐到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上。
李春秋的鼻子轻轻地嗅了嗅,他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突然,他的右侧传来了咀嚼的声音。他猛地扭头一看,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他的身边,左手托着一个纸袋子,右手正把一块“棋子火烧”送进嘴里。火烧烤得焦脆,他吃着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李春秋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瞥见了男子身上穿着的一条肥大的缅裆裤。
“把你刚才那些要交代的,跟他说吧。这是个内行。”坐在前排的魏一平,对李春秋说道。
李春秋点点头,随后把那份图纸掏了出来,展开在这个男子面前,指着上面的细节说:“这部分是炸弹的火药室,这根红色的东西是火线,连接的时候要注意,千万别和这一部分触碰……”
没等李春秋说完,男子打断了他:“你就直接说走线的方向吧,我不是外行。”
听见他说话的口音,李春秋微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男子一眼,忽然想起了赵冬梅曾在受伤的时候对他说过,她身上的伤是一个日本人干的。而此刻这个坐在他身边吃着火烧的男子,说话的发音有些类似日本人。
李春秋表情有些微妙地看了看他,顿了顿,说:“时间太紧,我画得太乱了。你看看这些方向,你能记得住吗?”
男子的注意力都在电路线图上,他看了看,说:“问题不大。再乱的线都有头有尾,只要没画断,就能找得到。你说吧。”
再次听到他的发音,再加上肥大的缅裆裤和消毒水的味道,李春秋几乎已经确定了,他应该就是赵冬梅所说的那个日本人。他把目光从男子的脸上收回来,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开始讲解。
男子听得非常仔细,他一边吞着手里的火烧,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形势瞬息万变,李春秋知道自己必须迅速做出判断。第一,他没有暴露身份;第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可能再获准参与到试爆行动中去了。这意味着,他们通过送炸弹找到腾达飞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
李春秋继续讲解着,他瞟了一眼自己带到车上的、那只存放炸弹的小皮箱。
找不到腾达飞,挖掘“黑虎计划”秘密的大门,也许就会永远地向他紧紧关闭,他必须找到机会改变这个结局。
这样想着,李春秋在讲解完一段话后,忽然伸出手,从男子左手托着的纸袋子里,抓了一个火烧出来。
男子愣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前面的司机也诧异地看着李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