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棠就在电梯门边,失望之余脸色稍冷,踮着脚尖跳两下,转到石涧仁身边坐下。
石涧仁还是保持那个懒洋洋的动作,屁股坐在蓝色玻璃钢椅子边缘,因为这种公共场合的长排椅子坐着很不舒服,这里没什么过往的人,他没事儿就溜得很下可以把头放在椅背上休息,弯腰照顾老人并不是个轻松活儿,这会儿这样的动作就显得很不敬。
对方看见他就是一愣。
日本名字叫山下智子的何思曼果然是这双夫妇中占据主导的,声音立刻尖利:“你在干什么?干什么?医院的安全人员呢,怎么不把他赶出去,你们中国的医院安保就是这么做的?”
大声嚷嚷立刻引来了不少陪伴家属和医生护士的注目。
如果说几天前发生在这里由警察带走了石涧仁的场景,还显得好像是患者家属的正当行为,现在过去了三五天,被带到派出所的年轻人,每天二十四小时陪伴在患者身边,娴熟的翻身调整睡姿,擦身抹汗换衣裳,收拾屎尿照顾进食,所有的行为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就是这么来的。
更何况这个见谁都笑呵呵的安静小伙子加上满是笑眼的明艳少女搭配,多讨人喜欢,立刻就有医生皱眉:“这里是住院部请不要大声喧哗!”
更有人阴阳怪气:“你们中国?听您这汉语不是一天两天就练成的,歪果仁能说这么地道的江州话,新鲜!”
有个护士都小声:“上回让警察来抓小石,别人啥都不说,只提醒照顾好老人,人在做天在看!”
周围一群人都点头称是。
石涧仁不需要引导这样的舆论来支撑自己,双手撑着座椅起身,纪若棠居然还有扶他的动作,石涧仁有点好笑:“我不干什么,为人子女这个时候应该陪在病重的父亲身边。我不知道你们千里迢迢回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过去三天都没有来医院露面,要不跟我换个班?我还能指导一下如何照顾父亲。”
可能更多人以为他真是老王的小儿子,不然换做谁能这么尽心尽力的陪伴照顾。还有人提醒:“你哥你嫂肯定是折腾分家产去了!”引起一阵哄笑跟议论。
石涧仁不笑,就那么看着陷入人民海洋的夫妇,说起来也是自作孽,本来这重症病房外的走廊蛮安静,就是那女人嚷嚷把护士和病人家属都引出来了。起码有七八十号人!
可纪若棠却扶着他走近些,石涧仁能感觉到手臂上的小手力度,略微不解,但没抵抗的走到这双夫妇面前。
因为那女的又掉头给男人说日语,这声音一出倒是周围立刻就很安静了,还有人在问:“这就是日语么?怎么没听见八格牙路和青蛙?”
又有人笑。
可纪若棠不笑,突然就提高自己银铃般的声音:“对啊,你又让你丈夫攻击他,说他是图老爷爷的钱财,别以为你说日语我就听不懂!”
真的。这就好像准备暗自拔刀的行径,还没出鞘就被人摁住了,一直仗着说日语可以肆无忌惮沟通的夫妇俩明显就猝不及防的狼狈抵抗:“哪!哪有……”而且还一个说汉语一个说日语!
可单单看表情,谁都会选择相信纯真的女高中生吧?
这还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场面陡转成了好像大多数人在审问这两个鬼头鬼脑的“日本友人”,怒骂声成片的起来,“你们日本”这种说法也铺天盖地。
石涧仁却没什么穷打猛追的决心,制止现场安静点:“我跟王教授是因为书法结识的好朋友,他生病出事的时候也第一时间找我救助,所以我有义不容辞照顾他的责任,而绝对不会图他一分钱。这点派出所放我走就已经证明了,反而是你们作为佳儿佳妇,尽孝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从日本回来不照顾他。去干什么了我没资格问,但是请真的多花点时间照看老人,也许什么时候再也看不到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那时无论怎么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这番话在别的地方说,估计都没有在这每天看着生死离别的医院来得感触深,立刻就有个年轻的医生鼓掌。病人家属更是一起鼓掌,场面陡然热烈,还是个老医生使劲摆手:“好了好了,请保持住院部的安静,这边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大家不要围观,好好照顾自己的亲人……”不过经过石涧仁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说得不错。”
纪若棠睁大眼睛环顾四周,仿佛要把这些场景全都记录并镌刻在心底,因为她那双笑眼中弥漫着的全都是骄傲。
石涧仁比她只高半个多头,可最终把目光都放到他脸上的少女,基本都是在迷恋的仰望。
也许这样的男人,最符合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宽厚、睿智和善良,哦,还有那几天来更加蓬乱的胡须,石涧仁真的该去买把剃须刀。
仿佛不能自顾自的说日语,王希庭夫妇身上那层国际友人的外衣就被剥下来,底气少了很多,更何况现在再报警肯定也是自取其辱,所以看周围那些人虽然在慢慢散开,但目光依旧不屑的扫视着这边,终于选择放软语气:“那……可能是有些误会……”
其实很可能他们也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的角色,耍点小聪明就是极致了,现在终于回归了平庸的程度。
纪若棠提气:“误会?你知道他被……”
石涧仁拍拍她的肩膀制止了后面的斥责:“来吧,王大哥,帮你的父亲擦擦背,老人每天卧床应该有良好的照顾……”
可以说,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人,面对这样温和的劝导,多少都会软化,王希庭的脸上终究有些惭愧之色,真的跟着石涧仁走进病房里帮床上一动不动的老人擦拭身子。
只有那儿媳妇冷笑着站在那抱手臂:“假惺惺的装圣人!还不就是想图我家的钱!”
如果石涧仁还在,不晓得她敢不敢说,但是她以为面对这么个白莲花的笑眼少女可以大放厥词,那就错了。
纪若棠猛然提升释放出来的气势根本不逊于她的母亲,同样抱着手臂却是把双手捏住了自己的双臂,显得犀利很多:“装圣人?!你不善良,不热心,拒绝帮助别人,这是你的自由,我们无权要求你,但是还非要抹黑他,污蔑他,****他,使劲证明他是想占便宜,是阴谋野心,用来证明自己不是冷血不是无情,甚至还自以为聪明的耍手腕,应该就是俗话说的不、要、脸!”
没有一个脏字,甚至都没有提高多大的音量,女高中生还怕石涧仁听见批评自己,压着嗓子说,可那种连珠炮一样的排比节奏,混杂反问和有力的形容词,立刻就让二鬼子女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得理不饶人可能才是纪如青灌输给女儿的态度:“你以为你拿了个日本国籍护照就很了不起,你以为在日本生活几年当了日本人就很不得了?我还有美国绿卡呢,看看你先生身上的西装,不过也就是个中产阶级都算不上的消费层次,勉强说版型还算新潮,而你,你身上这件三宅一生的风衣很高贵么,可能你是花了不少钱才买到这样一件三年前的款式,但是你肯定没有同档次经常更换的,领口和袖口已经磨损得有些厉害了,我不是侮辱你的贫穷,而是你这种打肿脸充胖子,还要污蔑他是穷人就肯定是坏人的双重标准!”
三十多岁的日本妇女满脸惶然,几乎在这样的诘问下根本还不了口!
有时候石涧仁的确是过于宽厚了。
似乎身边真的需要有个这样懂他,了解他,又比他更加锋芒毕露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