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物归主、失而复得,乃是卫姝逃出生天的倒数第二步,而最后亦是最紧要的一步,便是寻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躲过那即将到来的追杀。
回忆至此,卫姝便微微仰首,看了一眼几乎抵在脑门儿上的低矮的梁架,又将手按了按膝下尚算结实的楼板。
嗯,还成。
除却地方窄了点儿、窗户小了点儿之外,白霜城府衙后院税库的这座小阁楼,倒也是个挺安逸的所在。
卫姝伸展开手足,换了个姿势向窗边倚了,望向楼下的院落。
恰是夜半三更,敲梆子的才走过去没多久,府衙后宅烛火昏暗,隐约可见细密的雨丝斜过灯影,大块青砖铺就的地面已然被雨水打湿,倒映出数点灯火,恍若稀星。
卫姝单手支颐,凝望向空寂的庭院,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畔的小竹篓,窗外微寒浸上面颊,复又凉了她的眉眼。
当短刀抵上那咽喉要害之时,花真的乖张、凶戾乃至于怪诞,便全都不药而愈了。
为了活命,她不只交代了与阿兰约见的地点,还将几桩秘密合盘托出。而当卫姝问及竹嬷嬷时,她却是一脸地茫然。
她已经不记得这事了。
就如她早已不记得死在她手下的牧那黑泰到底有多少,不记得被她抛进虎笼的婢仆姓甚名谁。
在她眼中,杀死几个人就和踩死几只蚂蚁一样,而谁又会去记下那些蚂蚁的长相姓名?
看着花真那绝非作伪的茫然的脸,长久以来盘旋于卫姝心底的两个字,倏然便冒出了头:
当诛。
鱼肉良善、戗害无辜,当诛。
犯我国土、屠我子民,当诛。
灭绝人性、禽兽不如,当诛。
砍下那颗漂亮甜美的脑袋时,堵在卫姝胸口的那一团浊气,终是稍稍得以纾解。
但,还不够。
卫姝并不知大宋如今到底是怎样的方略,又是因何不愿向金国示强,但她却知晓,若是任由这群蛮族野人在大宋的边境耀武扬威,任意屠戮我中原百姓,于国不利,于民,亦是一种无形之痛。
痛之再三,便会生出畏怯、寒了心胆,到得那时,一族之根、一国之骨便会被硬生生地打断,那亡国灭种也就离得不远了。
千年之前,卫姝便曾为此夜不能寐、痛楚难当。如今的她虽已再非国君,却也还是希冀着,多少能够为她的子孙后代做些什么,以涨我族之威、灭他人之势。
哪怕只是极微小的一星火苗,便如这窗外残烛,亦足可彻照这漫漫长夜,令得那浓黑不再压抑得令人难以呼吸。
是故,在取回酒器后,卫姝并不曾依照阿琪思老道至极的江湖经验、趁着节日四门大开之际逃出白霜城,而是掉转方向,一头扎进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