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伽罗轻叹一声,问道:“你不做,难道让宇文护来做?你甘心太祖打下的江山,你两位兄长拼死守护的基业,就这样拱手让给那个老贼?”
宇文邕心中不稳,垂眸道:“不甘心又能如何?我两位兄长拼尽性命,到头来,一切还不是在宇文护的手里?”
“所以,你更加不能退缩,不能任由巨贼横行,任由他践踏你两位兄长以命守护的江山!”独孤伽罗很快接口。
宇文邕听她语气凌厉,眸中露出一抹痛色,神情变得激动,咬牙道:“伽罗,你们个个都想我做这个皇帝,都想要我来对付宇文护,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两个哥哥先后遭他毒手,或者下一个是我!你们没有人在乎过我的安危吗?旁人倒也罢了,你是我自幼长大的挚友,你也不在乎我的生死?”
独孤伽罗被他一席话说得怔住,隔了好一会儿,突然轻轻笑出声来,微微摇头,轻声道:“阿邕,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怕死就置大周的江山于不顾,置太祖的基业于不顾,置先帝的嘱托于不顾。你怕的,只是站上那至尊之位后,你不再是你自己,也不再是我们身边的阿邕,是吗?”
是吗?
宇文邕怔住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退缩,究竟是为什么。
独孤伽罗见他不语,轻叹一声,摇头道:“阿邕,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顾你的安危,可是你也明白,你是太祖的嫡系子孙,不管你登不登位,对宇文护始终是一个威胁。你登位,天下瞩目,他要动你,总要动些心思。可是你若不登位,他宇文护大权在握,你岂不是他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如今你只有登上帝位,才有机会与宇文护周旋,才有力量为自己、为天下一争!”
这些话,倒与阿史那所说异曲同工!
宇文邕抿唇,垂头默思,连独孤伽罗几时离开的也不知道。
短短数日,宇文护的人马搜遍了整个长安,还是没有太子宇文贤的影子。
宇文护怒极,想到宇文毓临死前的那一番话,又有些无奈,低声叹道:“还真是你赢了!”
是啊,宇文毓用一纸诏书、自己的身死,让他陷入两难。
此刻,虽说天下尽在他手,可是,他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强行登基,也会被人骂一句乱臣贼子、窃国之贼,青史之上,背负一个骂名。
最好的结果是,找到宇文贤,废先帝遗诏,以他太子之名,扶他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是如今宇文贤不获,国不可一日无君,势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可是,依照先帝遗诏,扶宇文邕登基吗?
想到宇文邕沙场上的威名,这一年来扶助先帝所做的一切,他又不禁皱眉。他们兄弟之中,恐怕这个小四,是最难把握的!
就在他举棋不定时,门外护卫回禀,鲁国公宇文邕求见。
宇文护微感意外,向赵越看了一眼,挑眉道:“唤他进来!”
护卫应命而去,片刻后带着宇文邕进来。宇文邕当先向宇文护施礼道:“见过大冢宰!”
宇文护笑起来,一脸玩味地向他打量,淡淡道:“不敢当!鲁国公是先皇钦定的新君,臣可不敢受此大礼!”
宇文邕慢慢直起身,也是淡淡向他回视,摇头道:“皇兄虽有遗诏,可是我尚未登基,此时还论不及君臣,此其一。其二,大冢宰是我宇文邕堂兄,长幼有序,自然受得起这一礼!”
宇文护见他神情镇定,应答间不卑不亢,不禁微微扬眉,目光中就多了些探究,撇开之前的话不理,挑眉问道:“不知鲁国公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宇文邕抬头,不闪不避,定定与他对视,慢慢道:“今日我此来,是想知道,我几时可以登基,或者,如何可以登基?”
宇文护倒不料他问出这句话来,微微一怔,瞬间笑起来,摇头道:“怎么,你想登基为帝?如今天下尽在我宇文护掌握之中,你纵登基,又能做什么?”
宇文邕对他的笑声浑似不觉,只是淡淡地回视他,慢慢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先帝大丧结束已有几日,若是再不立新君,怕很快就会变生民乱。我身为太祖子孙,实不愿太祖的一片心血就此毁于一旦!”
宇文护见他侃侃而谈,不禁鼓掌喝彩,点头赞道:“不愧是太祖的子孙,沙场勇将,果然强过你两个哥哥!只是,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明白,如今你纵有传位诏书,我宇文护不答应,你就休想登上帝位!”
宇文邕微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我明白,所以我才来问大冢宰,我如何才能登上帝位。”
宇文护扬眉,身子前倾问道:“此话何解?”
宇文邕定定向他注视,一字一句道:“大冢宰想要的,无非是朝政大权,如今没有新君,大冢宰纵将江山握在手里,也无法发号施令。若是我答应,我登基之后,一切听凭大冢宰吩咐,如何?”
宇文护紧紧与他对视,隔了好一会儿,冷笑出声,摇头道:“小四,你可是我瞧着长大的,向来有勇有谋,你以为这一番话,本宰能信?你岂会是听命于人之辈?”
宇文邕向他默默注视,隔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眸子,低声道:“若是我说,我想保命呢?”这句话说出,语气里就多出一份沮丧。
宇文护一怔,瞬间哈哈大笑,起身走到他面前,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道:“不错,难怪太祖在时,夸你聪慧机变,果然比你两个哥哥更懂得变通。”
宇文邕不防,被他拍得一个趔趄,退开一步,皱眉问道:“大冢宰以为如何?”
宇文护向他凝视片刻,轻轻点头道:“好!臣即刻筹备登基大典!”
如果说,宇文邕一进府门就向他屈服,甚至哀求,他必然认定是这人别有居心。可是如今,宇文邕先是忧国忧民,再以太祖基业说项,强撑着他身为皇室宗亲的傲气,直到最后才不得不说出“保命”二字,倒是让宇文护信服,他果然是为了保全一条性命,才不得不做出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