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知道我这个脾气,那都是心病。前天宫里来人把年前白糖的账结了,我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段老院子听见,问一句:“宫里来人结账?怎么一回事,说给我听听。”
徐平正要听他意见,便道:“我把茶摆在汴河边的大路上,段爷爷和世叔都是知道的。”
段老院子叹口气:“你这办法我是不赞成的,不过知道的时候你都摆了好多天了,多说无益,也就没跟你提起。”
徐平便接着把自己如何天天去相国寺买朝廷奏章,终于见吕夷简的奏章,以及第二天宫里就来人把账结了的事说了一遍。
段老院子听完,沉吟一会问道:“宫里来的是什么人?”
徐平道:“是个小黄门,二十多岁,长得蛮精神的,说是叫石全彬。”
“石全彬?”段老院子默念了两句,“我想起来了,是故石知颙提辖的孙子,托他爷爷的关系入宫的。他们家多少代都是内侍出身,熟悉朝里的各种掌故典章,做事最是乖巧。”
听见这话,若不是已经了解此时的情况,徐平会以为这是说的哪一个武将世家,而不是一个内侍世家。其实现在皇宫里的内侍,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混出名堂来的,很多都是这样一代传一代的世家,其中有不少是从五代时期传承了一两百年下来的。虽然都是养子,却一代传一代,香火不断。
想了一会,段老院子又道:“这个人,年纪轻,心思精巧,知进退。不过他爷爷去世得早,在宫里又得罪过人,父亲没混出名堂,在太后面前一直不怎么受赏识。倒是听说当今皇上蛮亲近他,由他出面结账,只怕真的是皇上的旨意,此事并没有经过太后。”
听老院子这么说,徐正心里又有些忐忑,急忙问道:“段阿爹,没经过太后没事吧?宫里不会把钱又收回去吧?”
段老院子听了直笑:“一提到钱你就上心!一两万贯钱,在我们是不得了的大数目,在宫里就是九牛一毛。皇上已经成年,虽然太后抓着朝政不放,这么点事还是能自己做得了主的,你尽管安心,钱到手不会飞走了。”
徐正听了出了一口气,他确实被前些日子的事整怕了。
段老院子想了一会才说:“倒是吕夷简相公这个时候上这道奏章让人奇怪,大事又不提,只是替你们家里把钱要回来。”
徐平急忙插上一句:“白糖子铺子不是我们一家的,还有李家。他们是外戚,地位尊贵,吕相公是不是受他们家之托?”
段老院子摇摇头:“朝里现在这些宰执,现在有哪一个沾外戚的?以前刘美活着的时候,丁谓还去巴结他,丁谓倒台之后,再没人冒这个险了。”
刘美是太后前夫,关系不比寻常,丁谓巴结也得了不少好处。太后的这点事全天下都知道,先皇都不忌讳,老百姓更是当茶余饭后的消遣。
又想了一会,段老院子对众人道:“想来想去,这次白糖的事情很可能跟阎文应有关。吕相公为什么帮你们说话,我也大致心里有数,总之不是坏事,你们就当不知道好了。至于朝廷大事,我们小民也不用多操心。”
徐正听了这话,才说道:“段阿爹说得一点不错,我昨天让刘小乙带了一份重礼去吕相公府上致谢,却连门都没进去。看来他也不想与我们有牵连。”
段老院子直摇头:“你小生意做久了,头脑转不过来。吕相公身为宰执,怎么可能收你的一点礼物!这事以后忘掉就算了。”
李用和在一边只是偶尔附和一句,没说什么意见。心里却明白,吕夷简的面子大多还是卖给他的,不过不能说出来吧了。
几人又聊了一会闲话,看看天色不早,徐平便告辞上路。
自白糖铺子的账被付了之后,关于茶法的争论也戛然而止。
陈茶由三司拉回了库里,马季良因为监管不力,被逐出京城。第一次说是知越州,被缴还词头,改知明州。越州知州例带两浙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为一方大帅,太后本想把他调出京城升上两级,被宰执顶了回去。马季良第一次任亲民官即是明州鄞县知县,这算又回到了老地方,不过作为正任职州,他还是升了一级官。
朝廷又组织了几位重臣重议茶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只是走个过场,废新法行旧法已经是势在必行。
茶法与徐平无关,只是马季良的新职务是个麻烦。
此时天下的蔗糖,以两浙和川蜀产的为优,广东番禺(今广州)质量最差,而徐平前世白糖的最大产地广南西路此时几乎不产蔗糖。到底是因为甘蔗品种问题还是气候原因徐平搞不明白,但事实却是如此。而京城里的白糖铺子,由于运输方便,用的全部都是两浙的蔗糖。两浙蔗糖的最大产地,恰好是四明,也就是马季良的新任职地,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