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粮月旬,睢阳城城内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所有能嚼的动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搜刮,砸烂,投入滚汤之中,即便如此,如今这城中也是无物可食,百姓终日也只能用浑浊的雨水充饥,一时间,疟疾丛生,饿死的百姓比比皆是,而他们的家人也早已无力哀嚎,眼睁睁的看着兵卒将亲人的尸首拖走掩埋。
守城的士卒由于没有饭吃,已经拉不动弓弩,扛不动刀枪,这一日白天,数百贼军竟然毫发无损的推进到了睢阳城下,若不是燕锋强打精神引着还有些气力的玄甲营出城迎战,恐怕这数百贼军已经攀上睢阳城墙了。张巡许远深知这样下去,破城之日已经不远,可是却又无可奈何,燕锋此刻不仅心系睢阳安危,更令他放心不下的是他那去向不明的那两千巡防军,燕锋思索数日,决定再一次杀出重围,原路返回,一来是寻找巡防军下落,二来,看能不能再从附近城中借的粮食兵卒,此话一出,城内诸将纷纷请求和和燕锋一起杀出,其中,由于南霁云已经冲出过一次,燕锋反复思索过后,决定只带南霁云一将,另外还点了二十名尚有些气力的玄甲营士兵跟随自己出城,城内的其余人则必须留下来,坚守此城,撑到二人赶回。
临行的前一夜,张巡秘密的将南霁云唤到自己面前,小声说了几句,南霁云听言,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拱了拱手,面色凝重的走出内室,随即长叹了口气,点了一百睢阳士卒,扛着铁锹来到了掩埋死人尸体的南城。
南霁云站在一个刚刚填入死尸的土堆前:“大家听着,不想饿死的,就给我拼命挖,吃了这些,守住这里,撑到我和燕将军回来!”
一个小兵哭丧着脸,有气无力的说道:“南将军,这里面埋得,可都是咱睢阳城里的百姓啊…”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这事儿不能声张!听见了么!挖!都听见没有!谁敢再多说一句,军法从事!”
“是…”众人只得无奈的答应着,他们都知道,如今城中早已无一粒米,一斗粮,百姓连连饿病而死,士兵都已经无力气再战,城里的可以吃的东西更是被一扫而光,如今,就只剩下这死人了。无奈之下,只得挥起手中铁锹,尽量小声的开始挖起土来。
“将军…”一个三四十岁模样,满脸胡茬的士兵颤抖着双手,走到南霁云面前,颤抖的指着掘开的土坑,眼中含泪小声说道:“我婆娘,她…在这个坑里,请将军…请将军,剔完肉之后!容我给我婆娘收拾骨殖!”
说到这里,这士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强忍着悲痛,一声不吭的叩倒在地。周围士兵见状,不少人也如他一样,扑倒在坑边,借着惨白的月光,看着坑内那些早已了无生气的尸体,手指痉挛的胡乱抓着地上的黄土,南霁云见状,也觉沉痛万分,因为他知道,这堆满坑中的死尸,俨然也有不少是这些士兵的家眷,是他们的亲人。
南霁云强忍胸中郁结之气,低声喝道“只要能守住睢阳,到时候给他们修一座大坟!我南霁云说到做到!快挖!”
……
秦威驻足在睢阳的城头,直直地看着远处灯火斑斓的叛军营地,不禁攥紧了手中的月牙长戟,腹中传来阵阵肠鸣之声,秦威只得苦笑一声:看来是真的饿了,虽然已经从军数年,但是千骑军从来没有过给养供给不上的情况,毕竟卫戍东都,还是被皇帝极为倚重的,所以,像这样数日无粮,还是头一遭,加上自己重伤初愈,身体早已吃不消了,虽然有晓晓照看,白煜和海棠也时不时的偷偷溜出城去偷偷采摘些野果分给自己,但是对于秦威的身体状况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按照晓晓所言,在极度缺粮的情况下,像秦威这种身体状况最好是躺着一动不动,将自身的消耗降到最低,才能支撑的更久,然而他怎么可能躺的安稳?这样只是一味的给别人添麻烦还不如那日死在城外···想到这里,秦威只得长叹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川宝,心头又是一滞,凝神看向了城外的叛军营地,手中猛然发力,长戟重重一顿,砸在城头的青石上,坚硬逾铁的青石瞬间四分五裂。
“秦大哥是想到了奚族么?”不知何时,海棠悄然出现在了秦威身后,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见到他目视城外,继而愤恨的长戟触地,已猜测出其心中所想,便开头询问道。
“海棠姑娘,没有和白兄一起么?”秦威头也没回,凝望着城外,暗暗叹了口气。
“他去找燕将军了,白公子想明天跟着燕将军一起突围出去给大家找吃的。我也无聊,便独自来这里了,想不到遇见秦大哥”海棠答道
“燕锋不会让他去的,此去凶险异常,虽然以白兄的身手足矣自保,燕锋也多了冲出去的可能,但是”秦威想了想,最终也没能说得出口。
“燕将军怕自己把城中的战力带走,睢阳便再没了自保之力吧,如果睢阳撑不到他们返回,就算是借到再多的粮食,再多的兵勇,又有何用处,。”海棠叹了口气,低声接道。
听到海棠说出此番话来,倒是让秦威微微一愣,身后的这羸弱女子,竟然能看出燕锋用意,当真是不易,不由得说了一句“海棠姑娘当真不凡,既知我枪法,又如此有见地,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吧。燕锋还告诉过我,惊风寨中有一人,是被你生生捏碎心脏而亡,让我留意海棠姑娘。不过这一路上,海棠姑娘对白兄照看的无微不至,应该不是另有所图之人,在下的话如果唐突了,还请海棠姑娘不要见怪。”
海棠闻言,却是黛眉微皱,她何尝不想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女子,可以快意恩仇,自在逍遥,让她长久陪伴在白煜身边,此生便知足了。可是,她恰恰是秦威说的那一类“另有所图”之人,这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海棠!你在这啊,燕将军死活不让我跟着去,我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行,你快来帮我求求情!,诶,秦兄也在啊”,原来,竟是白煜一路小跑跑上城头,刚说完话,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噜一阵,当即捂着肚子尴尬笑了几声。
“我不去了,白公子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海棠也不起身,只是面色黯然的回了一句。
“诶,海棠你怎么”白煜本是十分激动,见海棠如此,心中一愣
“白公子,我累了,先去休息了”海棠面无表情的说完,随后起身,从白煜身边轻轻走过。却是全程都没有看白煜一眼。
“海棠,海棠?”白煜看了看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看着城外的秦威,心里感到十分奇怪,不过最终也还是没有去追海棠,踱步走到秦威身边,看着远处叛军营中的火光,自言自语道
“罢了,我就留下来和秦兄一起守着睢阳,等燕锋借到粮食,我们便杀出城去,为燕弟报仇!”
“恩”听到这里,不由得攥紧了手中长戟,低声应道
“郡主,你一定要跟我同去么?”燕锋看着已经虚弱无比,哭成泪人儿的宁舒郡主,心中五味陈杂,这次宁舒放言,如果燕锋敢丢下自己,她立即跳城自尽,逼得燕锋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然而,考虑到郡主的安危,太守张巡竟又从守军当中挑选出一百名精锐甲士,身着缴获来的极品银铠,护送燕锋宁舒与南霁云离开,这让原本已经防御空虚的睢阳更加捉襟见肘起来。燕锋本想拒绝,但是看着怀中的宁舒,更想起余杭郡守的嘱托,心中早已是一片怅然。
第二天一早,睢阳城西门悄悄打开,从中簇拥而出百十身着银色精甲的甲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叛军的巡防小队全部格杀之后,便悄无生息的潜入了城西的荒野树林之中。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