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雨落在棺木之上,春风萧索穿堂而过,经过狭窄的空间时传来阵阵呜咽之声,恍若是天地间吹奏出的一曲悲歌。
车队自雍城起,趁着天气还寒冷的时候出发赶赴陈平,将宋轩的遗体送回陈平,入土为安。
衡玉还没收到旨意,作为左军的主将她暂时不能离开北境,傅逸与俪玄也不急着离开雍城,宋轩由仅宋放领着队伍护送回去。
相比起来时的热闹,如今的别离分外萧索。
今日就是启程之日。
衡玉站在长亭内,车队就在长亭外不远处停着,宋放沉默着负手站在衡玉对面。
仅仅过去了十几天的时间,往日年轻骄傲又张扬肆意的郎君憔悴了许多,只有细细端凝眉眼时才能看出那让不少洛阳女郎倾慕的容色。
长亭内的气氛安静得很,片刻,衡玉转过身来面对宋放,轻声问道:“放堂兄,玉曾问过轩堂兄一个问题,今日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听到宋轩的名字,宋放眉眼间才多了几分鲜活,他抬起眼,等着衡玉的下文。
“你所期待的盛世,是什么模样的?为了这个世道达到你所期待的模样,你要怎么做?”
宋放沉默,在衡玉冷静又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崩溃道:“放从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玉儿别问了。”
有兄长在,无论是家族还是宋放个人,对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期待,他所想只是平安富足潇洒一世。这段日子宋放一直在想,若是当初他能更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是不是兄长就不用一直拖着这样孱弱的身体为家族千百般谋划了,最后更是身丧雍城,死前除了他与衡玉,再无一位亲人在身畔。
现在衡玉这一句问话,就好像是将一切□□裸撕裂开,摊放到他面前,让他避无可避。
即使理智告诉他兄长做这一切已是求仁得仁并不遗憾,但他自己,却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衡玉没说话,静待片刻等宋放情绪冷静下来后,她再度开口道:“放堂兄,那我们先来说第一个问题。”
知道衡玉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宋放把手放回到腰间,沉声道:“太祖曾说过,所谓盛世,就是人人得温饱。”
衡玉轻声道:“太平之世也多有贫寒之人,乱世也多有富贵安稳一世之人。□□说的盛世就是百姓想要的盛世,他们所想,的确只是顿顿温饱,可放堂兄自幼出身富贵,得权势与财富供养,是不是,能看得更远一些?”
“……轩兄长的回答是什么?”
“再无战乱,再无动荡,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宋放有些诧异,“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做到。
历史之上有多少圣贤之人改制革新,一路走来,就算是被史册所称盛世的那些时代,也都没办法达到这样的目标。
“是的,做不到。”衡玉点头,并不否认。
这样的目标啊,即使再过一千多年,也都还在奋斗之中,凭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及社会环境,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
瞥见宋放脸上显出几分沉思,衡玉接着道:“可这依旧是轩堂兄的目标。明知不抵,明知力有不逮,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这么远的地方。我辈之人,拼尽全力也达不到如此目标,可若是你我苦苦坚持,是不是就能缩短抵达这样目标的时间。历史长河埋葬了多少英雄冢,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塑造着今日的时代。小到火的发现与运用,大到文明传承交流的语言,这些东西全都是先辈留于我们的财富。”
这样的情怀……这样的情怀……
宋放不得不承认,他钦佩于拥有这般情怀的人,但他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成为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就像是乱世中的理想家,为了自己所想的美好,砥砺前行,纯粹至极。
然而有几位走在时代最前列的“理想家”得到善终呢?
他们的末路即使是后人透过史册去看,也显得格外悲哀。
宋放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也带出来几分异样,衡玉瞧出来却不多言,只是道:“放堂兄且好好记下今日这番话,日后若你能成为玉话中这等人,此亦是我陈平宋氏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