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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2页)

凤九循声一望,正撞上东华冰凉的目光,姬蘅正贤惠地收拾洒出的汤水弄脏的长案,东华微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他这么定定瞧着,凤九觉得有点疑惑。木莲子汤轻雾袅袅,连宋君干咳一声打破沉寂道:“早听说九歌公主厨艺了得,本君一向对糕点之类就爱个绿豆赤豆,不晓得今天有没有荣幸能尝一尝公主的手艺?”

凤九被东华看得头皮发麻,正想找个时机将目光错开又不显得刻意,听连宋笑盈盈一席话,心中赞了他一句插话插得及时上道,立刻垂头翻糖包将仅剩的几块糕全递了过去。对面的琴姬突然拨得琴弦一声响,东华的目光略瞟开,被晾了许久的姬衡突然开口道:“老师,要再盛一碗么?”燕池悟遥遥已到楼道口,正靠着楼梯递眼色招呼凤九快些。乐姬弹起一支新曲,云台上桃妆自顾调着舞步,凤九心中哀叹一声,又是一把钱!提着裙子正要过去,行过东华身旁却蓦然听他低声道:“你对他的口味倒是很清楚。”

凤九本能垂头,目光又一次同东华在半空中对上。帝君这回的神色更加冷淡直接,凤九心中咯噔一声响,他这个表情,难道方才是哪里不经意得罪了他?回忆半天,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也想尝尝我的手艺?其实我做糕没有什么,做鱼做得最好,不是已经做给你尝过了么?”

一席话毕,东华的神色却未有半点改变,凤九挠了挠头,良久,再一次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真的这么想吃……但糕已经分完了啊,”为难地看了一眼团子道:“或许问问天孙殿下他愿意不愿意分你一块……”一句话还未完整脱口,天孙殿下已经聪明地刷一声将拿着萝卜糕的双手背到背后,警戒地道:“三爷爷有六块,我只有四块,应该是三爷爷分,为什么要分我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我人小,娘亲说我一定要多吃一些才能长得高。”

凤九无言道:“我觉得多吃一块糕少吃一块糕对你目前的身高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团子皱着脸不服气地道:“但是三爷爷有六块啊,我只有四块。我才不分给东华……哥哥”,说到这里卡了一卡,修正道:“才不分给东华爷爷。”

唯恐天下不乱的连三殿下手里端着六块糕笑意盈盈地凑过来,难得遇到一次打击东华的机会,连三殿下很是开心,向着没什么表情的东华慢悠悠道:“虽然说九哥公主很了解燕池悟的口味吧,但是可能不大晓得你的口味,恰巧这个糕很合我的意,但是合我的意不一定合你的意,你何苦为了一块不晓得合意不合意的糕点同我抢,咱们老友多年,至于么?”

东华:“……”

小燕在楼道处等得不耐烦,扯开嗓子向凤九道:“还走不走,要是厨房赶不及给老子做梅子糕就你给老子做!”话刚说完一个什么东西飞过去,小燕哐当掉下了楼梯,窸窣一阵响动后,楼道底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黯然哀鸣:“谁暗算老子!”

东华手中原本端着的汤盅不翼而飞,淡然远目道:“不好意思,手那么一滑。”

团子嘴里塞满了萝卜糕,含糊地赞叹道:“哇,滑得好远!”

连宋:“……”

凤九:“……”

醉里仙大宴的第二日,凤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豁出全副身家请东华一顿豪宴,最后却落个被禁足的下场。其时,她一大早匀了粉面整了妆容,沿着同往常一般的院内小道一路行至门口打算出门赴宗学,悠悠然刚踏出去一条腿,砰,瞬间被强大的镜墙反弹了回去。

凤九从小跟着她的姑姑白浅长大,白浅对她十分的纵容,所以她自还是个小狐狸始就不晓得听话两个字该怎么写,有几回她阿爹被她气得发狠关她的禁闭,皆被她要么砸开门要么砸开窗溜了出去。她小的时候,在这种事情上着实很有气魄也很有经验。但这一回从前的智慧全不顶用,东华的无耻在于,将整座疾风院都纳入了他设下的结界中。她的修为远不及破开帝君造出的结界,长这么大,她终于成功地被关了一回禁闭。她怒从心底起恶从胆边生,怒冲冲径直奔往东华的寝房兴师问罪,帝君正起床抬手系外袍,目光对上她怒火中烧的一双眼,一副懒洋洋还没睡醒的模样道:“我似乎听说你对那个什么比赛的频婆果很有兴趣。”

凤九表示不解。

帝君淡淡道:“既然是拿我的名义将你推进决赛册子,你输了我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凤九心中一面奇怪这么多年听说面子对于帝君一向是朵浮云,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在意起面子了?一面仍然不解地道:“但这同你将我关起来有什么干系?”

帝君垂眼看着她,结好衣带,缓缓道:“关起来亲自教你。”

其时,窗外正好一树新雪压断枯枝,惊起二三冬鸟,飞得丈高撞到穹顶的镜墙又摔下来。东华帝君自碧海苍灵化生万万年,从没有听说他收什么徒弟,谁能得他的教导更是天方夜谭,虽然姬蘅叫他老师,她也不信东华真点拨了姬蘅什么。这样一位尊神,今次竟浮出这种闲情逸致想要亲自教一教她,凤九感到很稀奇。但她一向定位自己是个识大体懂抬举的仙,要是能闭关受东华几日教导,学得几式精妙的巧招,竞技场上力挫群雄摘得频婆果不若探囊取物?她一扫片刻前的怒容,欢欣鼓舞地就从了。

她从得这样痛快,其实,还有一门更深层的原因,她分外看重的竞技决赛就排在十日后。自古来所谓竞技无外乎舞棒弄枪,两日前她听说此回赛场圈在王城外,按梵音谷的规矩王城之外施展不出术法来,决赛会否由此而改成比赛削梨或嗑瓜子之类她不擅长的偏门,也说不准。幸亏萌少捎来消息此次并没有翻出太大的花样,中规中矩,乃是比剑,但因决赛之地禁了术法,所以评比中更重剑意与剑术。

比剑么,凤九觉得这个简单,她从小就是玩着陶铸剑长大的。但当萌少拂袖将决赛地呈在半空中指给她看时,望着光秃秃的山坳中呈阵列排开的尖锐雪桩,她懵了。待听说届时参赛的二人皆是立在冰桩子上持剑比试,谁先掉下去谁就算输时,她更懵了。他们青丘没有这样的玩儿法。她一大早赶去宗学,原本正是揣着求教萌少之意,托他教一教冰桩子上持剑砍人的绝招。料不到被结界挡了回来,东华像是吃错了药,竟要亲自教她。

凤九在被大运砸中头的惊喜中晕乎了一阵,回神时正掰着豆角在厨房中帮东华预备早膳,掰着掰着灵台上的清明寸寸回归,她心中突然一沉:帝君将她禁在此处,果真是如他所说要教她如何在竞技中取胜么?他是这样好心的人么?或许真是他吃错药,不过帝君他,就算吃错了药,也不会这样好心罢?

凤九心事重重地伺候帝君用过早膳,膳中似乎自己也吃了几口,究竟吃的什么她没有太注意,收拾杯盘中隐约听见东华提起这十日禁闭的安排,头三日好像是在什么地方练习如何自如走路之类。她觉得,东华果然是在耍她,但连日的血泪中她逐渐明白,即使晓得帝君耍自己也不能同他硬碰硬,需先看看他的路数,将脚底的油水抹得足些,随时寻找合适的时机悄悄地开溜方乃上策。

辰时末刻,凤九磨磨蹭蹭地挨到同东华约定的后院,方入月亮门,眼睛蓦地瞪大。院中原本的敞阔之地列满了萌少曾在半空中浮映给她看过的雪桩子,桩高两人长,横排竖列阡陌纵横,同记忆里决赛地中冰桩的阵列竟没有什么区别。院中除那一处外,常日里积雪覆盖之地新芽吐绿,一派春和景象,几棵枯老杏树繁花坠枝似烟霞,结界的上空洒下零碎日光,树下一张长椅,帝君正枕在长椅上小憩。凤九觉得,帝君为了在冰天雪地中悠闲地晒个太阳,真舍得下血本。

摸不着头脑的目光再向冰桩子飘荡而去时,突然感到身形一轻,立定后一阵雪风刮脸而来,垂眼一望已孤孤单单立在一杆雪桩的顶上头。不知什么时候从长椅上起身的帝君今日一身白衣格外清俊,长身玉立在雪林的外头,操着手抬头研究了她好一阵,徐徐道:“先拿一天来练习如何在上头如履平地,明后日试试蒙了眼睛也能在冰桩上来去自如的话,三天后差不多可以开始提剑习剑道剑术了。”又看了她一阵:“禁了你的仙术还能立在上头这么久,资质不错。”

凤九强撑着身子不敢动,声音没骨气地打颤:“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没了法术相依我恐高,哇~~帝君救命~~~~~”

话方脱口脚下一滑,却没有想象中坠地的疼痛。凤九眨巴着眼睛望向接住自己的东华,半晌,道:“喂,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弄上去想着我会掉下来然后趁机占我的便宜?”

帝君的手仍然握在她的腰间,闻言一愣,道:“你在说梦话吗?”

凤九垂着眼理直气壮道:“那你怎么还抱着我?看,你的手还搭在我的腰上。”

帝君果然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了然道:“这么说,你站得稳了?”不及她回神已然从容抽手,原本凤九仰靠在他的身上就没什么支力,随他放手啪地一声栽倒在地,幸而林中的空地积满了暄软白雪,栽下去并不如何疼痛,凤九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碰到东华装模作样递过来扶她的右手。帝君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神中暗藏戏谑,让凤九很是火大,别开脸哼了一声推开他自己爬起来,抖着身上的碎雪愤愤道:“同你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小气么。”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愤愤道:“你其实就是在耍我,怎么可能一天内闭着眼睛在那种冰阵上来去自如。有绝招却不愿意教给我,忒小气,幸好你从不收徒,做你的徒弟料想也就是被你横着耍竖着耍罢了,仙寿耍折一半也学不了什么。”

她仰头晃脑地说得高兴,带得鬓边本就插得不大稳当的白簪花摇摇欲坠,待最后一个字落地,簪花终不负所望地飞离发梢,被等待良久的东华伸手险险捞住。帝君垂眼瞧了会儿手中丝绢攒成的簪花,目中露出回忆神色道:“我听说,年轻时遇到一个能耍人的师傅,其实是一件终身受益的事。”

凤九无言地道:“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读过书,书上明明说的是严厉的师傅不是能耍人的师傅。”

帝君面上浮出一丝惊讶道:“哦,原来是这么说的?我忘了,不过都差不多罢。”近两步将簪花端正别在她的鬓边,一边端详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既然想要频婆果,照我说的做自然没有错。虽然这种赛制做个假让你胜出并不难,但不巧这一回他们请我评审,你觉得我像是个容得下他人作假的人么?”

这种话从帝君口里说出实在稀奇,凤九伸手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此种事情你从前做得不要太多……”

帝君对她鬓边的那枚簪花似乎并不特别满意,取下来覆手变做一朵水粉色,边重别入她发中边道:“那么就当做我最近为人突然谨笃了吧。”

虽然东华这么说,但脑子略一转,凤九亦明白过来他如此循序渐进教导她,其实是万无一失的正道。她身份殊异,传说决赛时比翼鸟的女君亦将莅会,若是做假被瞧出来,再牵连上自己的身世,小事亦可化大,势必让青丘和梵音谷的梁子再结深一层。帝君没有耍她,帝君此举考虑得很周全,她心中略甘。

但,帝君他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如此善解人意,掩饰地摸了摸鬓边重新别好的簪花咳了一声道:“这么说还要多谢你承蒙你看得起我肯这么下力气来折腾栽培我。”话罢惊觉既然悟出东华的初衷,这句话委实有点不知好歹,正惭愧地想补救一两句,帝君已谦谨且从容地回道:“不客气,不过是一向难得遇到资质愚驽到你这个程度的,想挑战一下罢了。”凤九无言地收回方才胸中飘荡的一米米愧疚,恶声恶气道:“我不信我的资质比知鹤更加驽钝,你还不是照样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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