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狲当然不认识,躺在藤椅上的这个人原来就是冯保的大管家徐爵。自冯保升任司礼监太监,徐爵越发的摆威使势,神气得不得了。在大内主子面前,他仍是屈腰躬背,谦卑有礼。但一旦到了外面挑头当差,那股子张狂气焰,简直是灼草草死,灼树树枯。且说高拱削籍离京后,冯保那一日把徐爵叫到值房面授机宜,要他会同东厂掌帖陈应凤,多撒些便衣出去,对高拱留下的死党都要暗中盯紧。看看他们有无串联,每日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要记录禀报。冯保说着就交给徐爵一份名单。大约写了好几十个人的名字,雒遵、韩揖、陈文、陆树德、曹金、王希烈等都在上头。摆在第一名的,就是魏学曾。徐爵本是挖窟窿生蛆的角色,自接了这差事,恨不能看见一只洞口就能掏出一窝王八来。东厂的一帮小番役直接听命于徐爵,每日里鬼鬼祟祟晃荡在各大街小巷打探消息。盯梢魏学曾是重中之重,但这个魏学曾好像知道风声似的,一个多月以来一直是除了衙门就是家门,不同任何人接触。今夜里是他第一次出门,而且是穿了便服乘了小轿从后门走的。手下人赶紧给徐爵报告,徐爵心想这只蝎子终于出窠了。他迅即点了一二十名精干番役,乔装打扮一番也来到了庙右街。喽喽们各尽其责当值去了,他则进了彩云楼包下这座水榭,点了四位陪酒的女伎进来。坐镇指挥的同时,也顺便做起那皮贴皮肉贴肉的苟且之事。
胡狲进来的时候,徐爵正闭着眼任两位姑娘在他腿上揉揉捏捏,只见左边那位姑娘一双巧手捏到了大腿根部,徐爵鼻子里舒舒服服地哼了一声,说:“再往里捞。”那姑娘碍着胡狲他们在场,只敷衍着说:“大爷该起来吃杯酒了。”徐爵仍是不睁开眼睛,只扯了扯嘴角,淫邪答道:“咱这二爷一天到晚窝在裤裆里得不到照顾。你小妮子要想得大爷的赏银,先把这二爷料理好。”说罢,一把拽住那姑娘的手硬往裤裆里塞。慌得那小妮子大声嚷道:
“大爷,有人来了。”
徐爵这才把一双鱼泡眼睁开,只见刮刀脸领着胡狲父子已站在屋子门口处。他推开两位姑娘,一骨碌翻身起来,睨着胡狲问道:
“你叫什么?”
“胡狲。”
“听口音是河南人?”
“是。”
“河南哪个府的?”
“南阳府汝州县人。”胡狲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真话。
“啥时候来京的?”
胡狲又扯白道:“有些日子了。”
“来京干啥?”
“玩杂耍混口饭吃。”
徐爵嘻嘻一笑,说:“听说你善于种瓜。”
胡狲答道:“那是小可的看家本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句老古话居然也成了他妈的杂耍。”徐爵说到这里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子,问刮刀脸,“呃,上回你不是就着种瓜得瓜这四个字,讲出了一个笑话,这笑话怎么说?”
刮刀脸笑了笑,望了望屋子里四位女子,不好开口。徐爵怂恿道:“你怕什么?她们都是经过场面的人,什么样的话没听过?但讲无妨。”
刮刀脸领了这指示,也不再扭捏,遂肆无忌惮地讲开了:“上回宛平县一个老典吏来京公干,闲来喝酒时与我们扯淡,说到他那个县上的瓜农,今年种的西瓜大丰收,自然是个个喜笑颜开。但也碰上那么一个愁眉苦脸的,这家伙三十多岁还没讨上媳妇,做梦都想着女人。因此丧着脸,跑到土地庙里给土地老爷烧香,一边磕头,一边发牢骚说:‘土地老爷呀,您老是咱小民的大神圣呀,您让咱这地方风调雨顺,种瓜人种瓜得瓜,种豆人种豆得豆,俺庄稼人个个腰上的钱袋儿都是鼓鼓的呀!如果土地老爷再开一回恩,叫咱种屄得屄,那就真是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呀。土地大老爷您想想,种瓜得瓜咱有了钱,如果再能种屄,咱就有了媳妇,啊不,这可比媳妇强着呢!媳妇只有一个,这地里头长出的可就是一片一片的,那多好呀,一到夜晚,咱就摘一个嫩嫩的带回家去享用。嗨,咱再不说了,咱再说,这跪的蒲团也会叫咱杵出一个洞来。’那个光棍汉的这番祷词,不知怎么让人听见了,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刮刀脸油腔滑调绘声绘色,大有让人身临其境之感。因此他的笑话刚一讲完,屋子里的几个男人已是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那几个姑娘虽然要忸怩装出个假正经,也莫不咬了银牙,阴在肚子里笑个不止。有个姑娘居然憋岔了气,一抽一抽地打起嗝来。徐爵笑出了眼泪,他指着刮刀脸,喘着气说:“好你个刮刀脸,一次跟一次讲得不一样。后几句上回你就没有讲,看来是你编的,编得好编得好,老爷回去有赏钱给你。”
“谢老爷。”刮刀脸打一躬,满脸泛着红光。
“姑娘们,这笑话好不好听?”徐爵对着几位女伎嚷道。
四位姑娘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红晕飞腮。其中一位姑娘在徐爵大腿上拧了一把,故作娇态嗔道:“老爷你真坏,唆使人讲出这等浑话来。”
徐爵眼眶里射出淫光,谑道:“幸亏是个笑话,如果是真的,本老爷就把后花园全都种满,哪还用得着你们。”说着又与姑娘们闹作一团。
对这种毫无顾忌的狎邪调情,胡狲平生还是头一遭看到。徐爵那头不在乎,他这厢却吃不住精神,只得干咳两声,背过脸说道:
“小可请示这位老爷,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小可就告辞了。”
徐爵闻听此言,就把姑娘搡到一边,对胡狲说:“你给老爷种只瓜吃。”
“小可遵命。”
胡狲说罢,便与胡狲子配合起来,按在薰风阁表演的那套路子,重新热热闹闹生人眼目地表演一番。约小半个时辰,便结出了一只香瓜。他拿刀剖开,递给徐爵请品尝。他“嘎嘣”咬了一口,直称赞好味道。他又让刮刀脸和几个姑娘都尝了尝,个个都啧啧称奇。
“有这手绝活儿,在江湖上混个肚儿圆不成问题。”徐爵让姑娘斟了一杯酒拿过来一饮而尽,又问道:“你怎么叫胡狲?”
“咱是属猴的。”
“就为这?”
“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