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徐爵又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哪?”
冯保微微睁开眼睨着徐爵,这位刁钻的管家依然躬着身子站在原地,谨慎说道:
“小的冒昧建议,这个胡自皋,老爷还是应该屈尊见一见,因为……”
“因为什么?”
“他毕竟捐过三万两银子,就是放在今日的京城来看,这个数目也不算小。”
“唔,事情都过去了,还见什么?”
听鼓听声,听话听音。深谙主人脾性的徐爵,立刻顺着话缝儿钻,禀道:
“老爷,胡自皋还有事求你哪。”
“啊?”
“他可是带了银票来的。”
一听这句话,冯保头离了靠背,身子一挺坐了起来,问道:“他有何事?”
“还不是想挪挪位子。”
“往哪儿挪,他对你说过没有?”
“小的没问他。”
“他人呢?”
“在外花厅里坐着哪。”
“那就见见吧。”
说毕,冯保便跟着徐爵离开后院,到前院外花厅与胡自皋见面。
却说这个胡自皋自从四个月前与徐爵牵上线后,一直为攀上这么个大靠山沾沾自喜。特别是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他更庆幸这个“冷灶”烧得及时。这回他找了个公差机会来京,目的就是为了登门拜谒这位权势熏天的大公公。此刻,他在外花厅里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直不见冯保的影子,心里急得像猫爪子抓。尽管徐爵打了包票说一定让冯保接见,但他仍心存疑虑。他对冯保见客打发的态度早有耳闻,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人家万一不念“旧情”来一个拒见怎么办?正自胡思乱想,只听得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忙伸直脖子去看,只见徐爵领了一个年过半百一身富态的老公公进来,不用说,这肯定就是冯保了,也不等介绍,胡自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嘴中高声唱了一喏:
“卑职胡自皋叩见冯老公公。”
按规矩,内外廷分守极严。外廷命官,哪怕品秩再低,见了内廷巨珰,也绝不能行叩头大礼。这既涉及到朝廷的尊严,也关乎读书人的操守。但是,一旦纲常崩坏吏风不正,便总会出现一些无耻之徒向有权有势的巨珰献媚。因此,磕头膝行也只当是寻常之事。
看到胡自皋纳身跪了下去,冯保心中一震,接受外廷命官的叩头大礼,他这还是第一次,因此那一张本来毫无表情的白胖脸上居然浮出了一丝笑意。他也不慌着让胡自皋起来,而是顾自坐了下来,觑着胡自皋说:
“胡大人,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给咱如此行礼,就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胡自皋抬起头来,巴巴地望着冯保,理直气壮地答道:“老公公,儿子给老子磕头,有谁敢笑话。”
“啊?你咋如此比拟?”
“若论年龄,老公公正好是我的父辈,只是卑职福薄,摊不上老公公这样的令尊大人。”
胡自皋这几句恬不知耻的奉承话,连站在一旁的徐爵听了都感到肉麻。谁知冯保听了甚为熨帖,笑得眉毛打战,他吩咐给胡自皋赐座看茶,问道:
“胡大人这次来京有何公干?”
胡自皋双手按着膝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答道:“南京工部所辖造船厂,关于核查落实今年的船价银,差卑职前来讨个实信。这是小事,主要是想来京晋见冯老公公。”
“咱一个糟老头子,有啥值得看的。”
冯保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竟有点喜欢眼前这个满脸谄笑的六品官了。胡自皋见风使舵,这时候忽然板了板脸,说道:
“老公公,卑职斗胆给您提个意见。”
冯保一怔,问:“有何意见?”
“卑职不过是一个无能的晚辈,老公公一口一声地喊胡大人,实在是令卑职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老公公再这样喊,卑职就只好一头碰死了。”
胡自皋说着,越发装出惶恐之态。冯保看了很是受用,对一旁陪坐的徐爵说:
“瞧你这个短舌头,上次从南京回来也没给咱细讲,胡大——啊不,胡,胡自皋是这么个灵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