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烂泥里,望着暗沉沉的天际线,冯紫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儿吃不消了。
这装逼一时爽,但后续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啊。
断断续续七八日的大雨,终于在最后时刻爆发出来了。
从西北边的河槽西坊到鸣玉坊再到积庆坊的红罗厂那一片儿,全部都被淹了个遍,南边的情况更惨,从阜财坊到大时雍坊再到南熏坊南边一直到明时坊东南角的盔甲厂,断断续续的被淹了十多条街巷,所到之处几乎垮塌了一个遍。
青檀书院送上去的建议书起初并没有在朝廷里引起足够重视,哪怕齐永泰和乔应甲都为之呐喊助威。
但是这毕竟不是他们管辖范围,乔应甲倒是给巡城御史公署打了招呼,要求他们加强对五城范围内被侵占堵塞的河渠进行检查,但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检查发现的问题了,而是要马上采取措施的时候了。
但青檀书院却没有因此而停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进城,开始对情况最糟糕的西城和南城进行调查摸底,这甚至引起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极大不满,而工部那边也是冷言冷语不断,不过在乔应甲的压制下,这桩事情总算是给坐了起来。
从第五日下雨开始,整个西城和南城的沟渠便开始溢满,整个京师城的排水系统开始崩溃,本来就已经浸泡多日的后果也开始显现出来。
七月初三夜,一夜狂风骤雨,西城河槽西坊九条街巷、鸣玉坊三条街巷和中城积庆坊的四条街巷出现了大面积的房屋垮塌,共计垮塌房屋912间,涉及户数三百余户,死亡人数超过两百人。
与此同时东城的明时坊也垮掉了两条街,中城的大时雍坊、南熏坊断续倒塌房屋两千余间,但这两条街几乎是整条街淹没之后垮掉,造成了三千多人无家可归,一百六十余人或被房屋垮塌致死,或在黑夜中被水淹死。
相比之下,带上了崇正书院弟子一起开展行动的青檀书院学子们,在鸣玉坊、大时雍坊、南熏坊都通过努力,共临时搬迁出三千余户最危险的民众,而这三千余户民众中相当一部的房屋都在这一夜中倒塌了,但他们却无一在这场劫难中丧生。
这个时候朝廷才开始如梦初醒的迅速动作起来,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顺天府乃至工部虞衡司都迅速动作起来,甚至连京营中的五军营也出动了部分兵士开始协助各坊救灾。
但这种毫无头绪和各管一块的混乱体制直接导致了救助效果极差,相比之下青檀书院、崇正书院乃至跟进的通惠书院弟子们组成了救援疏导队伍却在统一制作的救援计划和救助手册指导下,有条不紊的开展起了救援工作。
从开始的各方攻讦和反对,到中期的冷眼旁观,再到后期逐渐配合参与进来,坊甲乃至宛平和大兴两县一直遮遮掩掩的顺天府加入进来,使得整个救援和疏导工作终于开始步入了正规。
大雨却没有因为朝廷动起来就停息。
七月初五夜又是一夜大雨加狂风,直接使得整个南城包括大时雍坊在内都又陷入了一片汪洋,当夜水涨至四尺高,垮塌房屋多达二千余间,死亡人数超过一百八十余人,东城那边情况也不佳,单单是崇教坊就垮塌房屋六百余间,死亡人数四十余人。
这连续的狂风骤雨使得整个京师城都陷入了一片汪洋,而在前期联系借用了大量寺观并作了一些准备的工作效果就显现出来了,京师城内超过五万人无家可归,若是在往日只怕又会成为一场灾难,但是现在却大部分能安置下来,这等情形连巡城御史和龙禁尉那边都是赞不绝口。
“紫英,这里!”
听见黑魆魆的那边有人在喊,冯紫英也疲倦的挥了挥手,对旁边一样已经是精疲力竭的方有度道:“方叔,还撑得住么?那边大章兄在喊了。”
“没问题,熬过这一阵就好了。”方有度脸色煞白,全身湿透了的麻布衣沾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
虽然是夏季,但这晚上浸润在水中一夜,那滋味真是不好受,身子骨差点儿的,铁定就是一场大病等着。
“一衷兄,你呢?”冯紫英转向旁边另外一人。
宋师襄咬了咬牙,“方叔都能撑得住,愚兄自然没问题,有什么事情,紫英你尽管安排!”
“那行,方叔还得跟着我跑一圈,这边积庆坊几处污水池全部倒灌了出来,你得带着这帮巡捕营的人过去,禁止这附近的百姓在这一带的井里取水,虽然这一带水退了一些,但是这井水绝对不能用了,让他们相办法去临近的甲坊未被水淹过的井里去取水,否则恐怕是又是一场灾难,……”
看着这周围蹲在街边和房屋顶上脸色沉重而麻木的脸,冯紫英心中也是惨然。
很多人在这一场狂风暴雨中失去了亲人,更多的人失去了自己的老屋和财产,他们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住哪里,怎么活下去,这赈济工作恐怕还得要马上展开起来,这一点他需要马上向山长和掌院报告。
这个时代面对老天的肆虐,真的是没有太多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