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芦江水碧如蓝,潺潺缓缓流过山野,将星星点点的十几户人家隔成了南北两半。河畔芦苇繁盛,坡上槐花如雪,微风拂过,柔曼的枝条上,云雾一样的香花飘落,落在黄泥矮墙上,落在菜田瓜架上,落在董大妞丁香色的裙摆上,也落到了董家娘子吱吱呀呀响着的织机上。
董家娘子见状,不由莞尔一笑,她停下手中飞舞的梭子,仰头望去,乌黑油亮的秀发垂到腰际,衬得修长的脖颈竟比槐花还要洁白美丽。
“这可真美啊。”董娘子慨叹一声,推推一旁正埋头理着丝线的女儿,“大妞,大妞快别理了,快抬头看槐花,可真是好看极了。”
“哎呀,娘,快别动,再动就乱了。”大妞小心翼翼放下线,抬头一看,也是一声惊叹,不过,她说得却是:“这个,一定很好吃啊!娘,爹回来了没有,要不让他今天给我们做槐花饭吧!”
“槐花饭,槐花饭!”
小姑娘兴奋地从小板凳上蹦跶起来。十来岁的女孩儿,好似湖边的翠柳,早已显露些出亭亭玉立的模样,宽大的裙摆随动作飞扬起来,如同怒放的花朵,加之她生得又好,笑得比朝阳还灿烂,倒是颇有些灼若芙蕖出绿波的意味。
董娘子先是有些得意,果然是像她,可又看着闺女“过于活泼”的动作,又不由一窒。
“快停下来,止步!谁教你这么起来的,我说过多少次了。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坐不露膝,站不倚门。把裙摆放下来,慢慢走过来。你瞧瞧你,别说是仙,咳咳,你连普通人家的闺秀都比不上。”
“哎呀,娘,你就别念叨了。”大妞闻言无奈道,“我本来就是什么闺秀,我就是一个农村的野丫头。真像你说得那样,我还怎么干活儿啊?”
“你那套行不通了。”她摆摆手,肃着小脸道,“我们站在什么山头,就该唱什么山头的歌。”
“怎么就不能干活了。”董娘子又好气又好笑,“你瞧瞧我。”
大妞敬畏地看着母亲姿态娴雅地织布,一举一动,放进画框里就是一幅活生生的仕女图啊。
“干活也可以干得很优雅,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看五年及笄后谁敢要你。”
大妞捂着被戳的额头,腆着脸笑道:“那不是总有瞎了眼的吗,我先去摘槐花,等摘完槐花,我一定学会优雅,好不好?”
说着,她就一把掀裙子别在腰间,双手抱住院里的大槐树就往上爬。
董娘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连忙上前,就同拎小猫小狗一样把这傻闺女拎下来,摆摆手同赶鸭子一样。
“走走走,赶快走,进去把米洗干净,菜洗好。”
“那槐花呢?”大妞一面被推着向前,一面回头不舍地看着满树繁花。
“我来摘!你不准出来偷看!”
大妞扑哧一笑:“娘,你还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也爬树。我进去了,保证不偷看,一定维持你大家千金的形象。
“天哪,唉。”董娘子看着她蹦蹦跳跳进门去,不由扶额长叹,“怎么生了这么一个野丫头,又笨又馋。”
“还爬树呢,我需要爬树吗?”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趁左右无人,足尖轻点,轻轻一跃,就如鸟儿一样轻盈地落在树梢,手中不知何时挽着花篮,花朵如流动的云彩,自动前仆后继钻进这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竹篮里。
大妞对屋外绿荫中的奇景丝毫不知,她熟门熟路地步入厨房,洗米洗菜,处理食材。
她也只能在她爹不在的时候进进厨房,帮帮忙。没错,一家之主董大郎,是不准闺女进厨房的,甚至,他连家务活儿都不准她干。
“这哪里是你呆得地方,快出去玩,别薰着了你,待会儿爹叫你吃饭,乖,大妞听话,再不出去,爹可要生气了。”
这样的话语,在大妞前世短短二十载的人生中,可是闻所未闻的。
大妞前世并不叫大妞,她有一个一般但是也没这么土气的名字,叫做张静。她父母早年离异,各自组建了新家庭,也有了新儿女,所以,对于两方来说,她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小时候她在父母家辗转,如同一颗皮球,被踢来踢去。寄人篱下的滋味比刀割还要难受。那些弟弟妹妹和所谓新爸爸新妈妈看她眼神,更是让她如鲠在喉。许多年后她才明白,那是一种……看着息肉的眼神,好像在说,这东西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到底要忍多久才能把她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