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继续靠在癫子的肩膀上,弯着腰,我大口大口地出气,直到胸中那股几乎已经化为实物的郁结之气渐渐消失,直到最后一滴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眼角虽然依旧滚烫,鼻头依旧发酸,但是,我努力地挺直了腰板。
“哪个搞的?”
“胡特勒,胡少强!”
“……在哪里?”
“就在新码头。”
“带我去!”
走到新码头的时候,入眼之处,已经是人山人海。
昔日里,平静安详的九镇,在这个血腥的寒夜,却变成了尘世间一个最大的秀场。那些林林总总的被极大地刺激了感官神经的人们正在舞台上兴高采烈地演出。有人叹息,有人哀伤,有人愤慨,有人悲凉;更多的却是兴奋、激动、口沫横飞,神采飞扬。
一林孤单安静地躺在舞台的正中央,但是亢奋而热烈的气氛却在每一处的空气中飞舞、飘荡。
就在离我七八米的地方,一林面孔朝下扑在地上,纤细修长的脖子仿佛承受不了脑袋的力量,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耷拉着,半边脸浸在血液里,露出来的另外半边面孔,苍白如纸,就连眼中的眸子都仿佛变成了落了灰的石头一般灰白,空洞而无神地斜看着天空。
第一眼望见这幕场景时,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走上前去,走到我的这位好友身旁,抱着他,陪着他,和他一起站立在人们的目光和审视之下,一起来抵抗这一切的孤独与荒唐。
但是,我的理智却让我懦弱而可耻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围观的人群中央。
从家里一路赶来的道上,我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个夜晚,一林已经走了,我却还要继续活着。
我真的希望他去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这个世间的一切痛苦都再不用顾忌,不用担心。可是我却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依旧摆不开,挣不脱这片狗操的红尘万象。
因此,我就不得不有所顾忌,不得不加倍无耻。
那一刻,混在人群里面看着毫无生气躺在冰凉地面的好友,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做到如此的克制与冷漠。
这让我无比悲哀地摸通了一个人生道理: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再痛的离别,一旦面对了,就能够缓解和遗忘。
小杜看见了我。
我也看见了他。
在灯光下,我甚至还看见他若有若无地对着我摇了摇头,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没有兴奋,也没有忧伤,小杜的脸上只是一片面沉如水,波澜不惊。目光与我一触即过之后,继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现场一切。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在提醒我,千万不要出现在这个秀场,不要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动作。
我第一次对于这个同样可以交命的好友,产生了彻骨的鄙视。
就像是,鄙视此刻的自己。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在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伪装多久,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
当我转过身来,在人们兴致勃勃的交谈声中,刚想离去的那一瞬间。
我看见,唐五,到了。
两道雪白大灯的晃动中,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几乎是差不多冲进了围观的人群里面之后,才猛地一抖,停了下来,惊起了四周人们的连片叫骂怒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