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镇的城池开城,都讲究个晚开早关,生怕被外敌钻了空子,这规矩执行久了就变成官差们发财的手段,不管你有天大的急事进城出城,总要弄出些规矩来拦着你,不给钱是出不来进不去的。
既然要在这上面发财,那开城肯定不会早,拖延半个时辰都算正常,可今日里却反其道行之,实在诡异。
知道城门要打开,朱达商队忙碌了一阵,看着吊桥缓缓放下,等吊桥放下时候,城门已经半开了,从里面涌出几十号人来,而且这几十号却不是什么出城的行人商旅,而是官差以及副役白身的打扮,一大半的人手持刀棍。
尽管天光刚亮,尽管隔着护城壕沟,可还是能看到对面这些差役们的表情神色,当真不善,恶狠狠的盯着这边。
朱达看着对面,他眼角余光瞥到自家队伍又开始紧张了,这四十余名差役的威慑并不在于人数和手中铁尺棍棒的兵器,而是他们背后的城池,那代表着王法,代表着大同边军,代表着大明帝国。
未必每个人都能像朱达认识的这么深刻,但每个人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就是压力所在,很多雇工回头看向朱达,回头看向城外,而家业在城内的车把式们各个面如土色。
“杀光不难。”周青云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这声音不大,就是朱达和附近的李和能听清,本来李和也很紧张,可听到这话之后突然就轻松下来,朱达摇摇头,看着正在走过吊桥的官差们说道:”他们也配吗?“
说完这句,朱达却抬高了声音问队伍众人:“这些官差比半路遇到的贼伙怎么样?比贼兵怎么样?比郑家集围攻咱们的那些土匪怎么样?再看看你们手里有几根木枪,几根投枪,还怕吗?“
“你这还真和秦先生差不多,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怎么好像那些三四十岁的一样。”周青云有时候话也很多。
朱达回头瞪了眼,又是转过头,脸上带着淡然微笑,他说完那番话之后,雇工们的表情有明显变化,从惶恐紧张变成了疑惑,然后打量对面正在靠近的官差们,神色开始变得缓和,从疑惑变成了恍然,从恍然变成了轻蔑了,再从轻蔑变成了轻松。
对平民百姓来说,一开始接触厮杀生死是最难的,血腥和死伤会让人崩溃,有些人适应不了会永远适应不了,有些人适应了就会习以为常,失败者会变得麻木,胜利者会变得兴奋,在这个时代,生死无常距离每个人并不远,适应起来没那么难,甚至不需要后世的严酷训练和纪律,毕竟只是适应生死厮杀而已。
“还怕吗?有什么可怕的?是不是觉得想笑?”朱达语气轻松的说道,这是当年野外旅游学来的技巧,逆境中领队会用闲谈的方式引导和提升士气,对经历了信息爆炸,心思百转的人有用,对这些心思简单的年轻人们会更有用。
朱达话音未落,雇工们就笑了出声,开始这笑声是下意识的,到得后来就觉得先前恐慌好没道理,就和刚才遇到无赖闲汉一样,从前怕,现在算个什么,想到这点,心下越发的轻松畅快,笑声也就更大了。
他们在笑,就连车把式们都跟着轻松了许多,尽管被笑得摸不到头脑,左看右看满脸都是羡慕表情。
倒是从吊桥上走过来的官差们脚步变慢,这么多年下来,从没见过被几十个官差迎面走来,还是恶狠狠气势汹汹的迎面走来,居然不心虚气短左顾右盼,反倒在那里哄笑,各个心里嘀咕,琢磨这是怎么回事。
气势此消彼长,官差们脚步放缓,甚至有脚下拌蒜踉跄的,那吊桥本就不宽,有人身形不稳顿时造成混乱,为首的就在那边喝骂,让这边的笑声更大了不少。
好在这个过程没多久,官差们就来到了吊桥的另一侧,平日里他们是在城门处设卡抽验,被他们刁难勒索的人等不能进城,还得从吊桥上走回去,让这条狭窄又有点危险的通路很拥堵,今日里倒是改了,用鞑子入寇时候的规制设卡。
此时等着进城的只有朱达这一队,在他们后面倒是有人,可远远避开不肯靠前,这些人未必知道城门开了,可那些凑近的混混闲汉们正躺在那边痛叫,活生生的教训在那里,谁还敢离着太近。
”要。。。。。。要进城吗?“这话是废话,本来官差要气势汹汹的问出来,可朱达队伍这二十几人除了三名车把式略微讨好的微笑,其他人的笑容都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隐约间更有让人心寒的意味,喝问的那官差话刚出口就打了个磕绊。
朱达翻身下马,笑着回答说道:”这边就我们一队,又早早等着,当然是要进城的。”
说完后招了招手,车把式们下车牵着牲口,雇工们开始准备帮手,大伙当然知道,不会随随便便让大家进城,果不其然,这边才动,那边官差就吆喝着说道:“这车上装着什么,验过后就能进城。”
从雇工到车把式们,谁都知道车上装运的是金银,有这次赚到的,有这次缴获的,还有这次挖到的,就那么装在箱子和皮口袋里,堂而皇之的放在大车上,就用干草和门板盖着,这等遮掩任谁都瞒不过。
每个人分到的几十两银子都是随身带着,用各种法子带在身上,也有人私下里给朱达建议,建议老爷把这些金银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先埋下去,然后分批带进城内,这样稳妥,可朱达根本不听,看着这如狼似虎的几十名官差,这些衙门里的眼睛里可只有一个“钱”字,这么大一笔金银被看到了,只怕要惹出麻烦来。
“我们是本城出去做生意,交割货物后回来,既然问起,这大车上装着的是木板干草、吃喝用的干粮和腌菜,还有几领毛毡。”本以为会硬顶回去,没曾想朱达却一五一十的介绍。
这样的应对,不光朱达的同伴们愕然,官差们同样愕然,不过愕然之后,官差们却是放松不少,彼此对视露出笑容,任你什么本领,在王法面前都是要低头的。
“就是这些吗?”先前喊话的那位拉长声音说道,倒是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达身上,朱达恍若不觉,却把盖在木箱皮口袋上的干草和门板掀开,他这动作让车把式和雇工们摸不到头脑,完全糊涂了,愣愣的帮着他动手,木箱和皮口袋展现出来。
朱达好像不知道藏私,也没想到财货露白后会引起的麻烦,就那么大大方方的把箱子和皮口袋打开,露出里面的黄白之物来,莫说是官差就连雇工和车把式们都看了过去,官差们错愕片刻都是向前拥挤,许多人吞咽口水的声音稍远些都听得到,脸上贪婪之色任谁都看得明白。
“这是。。。。。。“”这是。。。。。。“官差念叨了两句,整个人都已经错乱的样子。
“这是这次出城贸易所得,看完了吧!”朱达简单的回答两句,黄白之物大部分是黄的,但不是金币,而是铜钱,少部分是银锭,看着铜钱多银锭少,几个箱子和口袋里所装着的财货,朱达是专门调整过,当然不能直接就把金币什么的展现在人前,这样给人看到的,虽然有震撼却不会觉得多离谱,铜钱多,银子少,大家心里估计出个数目来,这个数目是合理的。
根据车辙深浅来估计装载货物的重量,这是个很多人都懂的经验技能,但靠着车辙能估计出相对精确的重量,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就很少了,所以说,堆满了铜钱和碎银的木箱和皮口袋,车轮在地面上压出了深沟,没人觉得异常。
“怎么也得有两千两,不,三千两吧!”有差役忍不住小声说道,他们估计的这个数目也是在常识范围之内的,谁能想到郑家在井中藏了那么一笔大财。
官差们在那里发呆,朱达却伸手盖上了箱盖,就近的车把式和雇工们动作也不慢,紧着盖上盖子,把口袋系紧。
并不怎么耀眼的黄白光芒消失之后,愣神发呆的官差们总算反应过来,有个带方帽穿皂衣的中年差人吆喝说道:“进城要抽税,要检查,你把盖子打开!“
“快打开,难道里面藏着什么赃物不成!”“混账东西,难道不知道王法吗?”官差们纷纷喝骂出声,刚才这么配合的行为已经让官差们找回了平日里的感觉。
朱达拍了拍手,轻松说道:“进出的货物抽水,钱财可没说要抽水的,各位能从百姓客商身上榨出钱来,靠得是你们手里有刀,想要榨我,你们靠什么?“
谁也没想到朱达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间又是冷场,话没有错,但这么理直气壮说出来的恐怕是第一次,安静片刻,官差人群中才有人结结巴巴的回应道”靠的是王法!“
“我犯了什么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