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东西飞来,李和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肩膀不太利索,可普通的动作完成起来不难,东西入手后才发现,一个是夹着腌蛋的饼子,一个是装满了水的葫芦,这几天李和东躲西藏,一直没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看到这两样,眼眶顿时红了。
现在路上的人不多了,这几天的大乱之后,有马的人早就逃走,没有马的人也没能力离开,郑家集这种地方虽然被摧毁,却毁的不怎么彻底,很多人下意识的来这边找一线生机或者发财的机会,所以离开郑家集一段距离之后,路上就见不到什么人了,在这个时候停下也是安全的。
李和拿到食水之后已经顾不上感谢,直接在那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能看得出他这几天吃了不少苦。
朱达和周青云翻身下马,周青云把秦琴从背筐里抱出来,让女孩去不远处方便,然后等着李和吃完。
“家里怎么样了?”这是李和吃完后的第一个问题,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惶恐,这个表情大家都能理解,一方面不抱希望,一方面还存着几分侥幸。
朱达和周青云彼此看看,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后还是朱达开口说话:“村里的人都被杀了,除了我们之外没有活口。”
李和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后愣了片刻,随机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这个时候的秦琴已经赶了回来,看到李和这个样子,女孩也能想明白因果,。开始还想上去安慰,可还没动作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不该停在路边宣泄感情,可真要去制止李和和秦琴的哭泣,朱达和周青云都忍不下这个心,就这么等了片刻,李和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泪水把脏兮兮的脸庞弄花了。
“达少爷。。。。。。朱达。。。。。。达爷。。。。。。”李和变换了几次称呼,周青云眉头皱起,朱达却神色如常,他能大概猜到李和心中所想,第一个是老称呼,可想到没了白堡村和河边新村的产业,那现在的朱达就是个穷小子,那秦秀才远在天边,一时也指望不上,自家可是总旗的儿子,身份要高不少,所以喊了句朱达,但马上又想到现在自己能依靠的只有朱达,而且在这等情形下,所有的依靠都毁掉,眼前武艺和头脑都很出色,又披挂齐全的朱达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马上又换了更恭敬的称呼。
如果换了旁人,朱达也不会想这么多,可这个李和是个天生的场面生意人,这几年在郑家集见了场面,心思越发不同,这总旗家的二儿子还真就能考虑的这么全面。
当然,李和这句“达爷”出口,恐怕也是认定了今后要跟着谁走,最起码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内跟着谁走。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别在称呼上折腾。”朱达不耐烦的训斥了句,这不见外的态度倒是让李和轻松了不少。
“达爷,我爹娘和大哥还有妹妹的后事怎么处理的?”李和多少恢复了点镇定,又是闷声问道。
生死大事,又是至亲们的后事,任谁都会问起,提到这个,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会好,朱达涩声说道:“时间紧急,危险重重,和我爹娘以及师父一样,都在村子里用火焚化,哪里是他们生长的故乡,骨灰能和乡土化为一体,于情于理也过得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李和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嗓子回答说道:“也只能这样了,要不是达爷你,恐怕就会曝尸荒野,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孝了。”
朱达的父母和师父也是火化,骨灰没有带出来,知道这个的李和心里也就平衡了,不会有什么怨气,朱达这回答带着技巧,只不过其他人没有听出来。
“郑家集怎么被打下来的,按说鞑子马队的动静瞒不过瞭望和探子,来之前就能封门,也会让乡勇抵御,鞑子的骑兵不下大功夫怎么可能打开,可这才几天功夫,当天来当天打开的?”朱达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说起这个,李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脸色却变得狰狞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谁能想到鞑子用计,他们居然狡猾成这个样子,达爷你和云爷走了几天之后,就有一队官兵来到咱们郑家集,郑家好吃好喝的招待,谁能想到这些官兵是鞑子假扮的,大队鞑子来到之后,他们里应外合打开了门,等大队人马冲进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着说着,李和的话音里有了哭腔,周青云听得同样咬牙切齿,经历过白堡村的那些事,自然能想明白郑家集的套路,这假扮官军的“鞑子”十有八九是真的官军。
“这里人多,官军没办法肆意妄为,所以要给自己做个伪装,事后也有托辞解释,不过这些事知道了会招祸,没必要让李和知道。”
趁着李和哭起来的空当,朱达和周青云低声交代了几句,周青云明显想要揭穿真相,被朱达连忙拦住。
李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在这里嚎哭不停,秦琴也在哭,女孩的父亲没被这场灾难波及,可秦家的仆役们全都没有幸免,这些人等同于秦琴的家人,看着她成长,互相熟悉,朝夕相处。
“都不要哭了,别伤了身体。”朱达说了句,没有人听从。
“都停住!我们还要赶路,死了的人死了,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再不停,我就动手打人了!”这次朱达直接吼了出来。
秦琴和李和都很少见到朱达暴躁发火,这等发作吓了他们一跳,立刻把情绪控制住了些。
朱达叹了口气,抚摸了下女孩的头发,示意秦琴回到筐里,又给她了几块点心,然后才转身对上不知所措的李和。
现在的李和确实很茫然也很恐慌,他一方面庆幸自己劫后余生遇到了熟人,另一方面又担心被朱达和周青云抛弃,对方明显并不是太看重他。
在这样的情绪下,父母和兄长以及妹妹遇害带来的悲伤已经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李和想要做点什么,可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个成人,也的确在成人圈子里能说上话有自己的办法,但面对朱达的时候,李和一直觉得自己是彻底的弱者,尽管开始时候很不服气,可越到后来就越无奈的认识到现实。
论身份,总旗的次子比起军户男丁来的确体面些,可实际上区别很小,生杀予夺不可能,最多也就占个粗声大气,论武力,他可是听父亲说过朱达身上的杀气,周青云的射术也是了得,论生意上,自己在郑家集的风光日子拜谁所赐,这些李和都很明白,所以无论心里如何想,他都把姿态摆的很低。
什么都比不了,现在更是什么都拿不出,全村死难,甚至连乡亲的情谊都拿不出来了,所以李和很惶恐,他现在的命运甚至生死完全被别人把握,他只能等待结果,没有任何影响的可能。
李和脑子转的很快,也想到了种种最坏的可能,越想越是忐忑不安,越想越是心慌。
“二和,我们接下来要去怀仁县城,我们会带着你去,吃喝会给你,但是马你不能骑,若是有贼人拦截攻击,我和青云会去厮杀,会保护你的周全,但贼人要是太多太强,我和青云会带着秦琴先走,你的死活看你自己。”
听到朱达说出这番话,李和先是一愣,他没想到朱达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但李和也知道,这比他自己所预想最坏的情况要好很多,最起码里面还有几分希望在,如果没有朱达和周青云提供的干粮和食水,没有他们提供的武力保护,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会有什么结果,想想就毛骨悚然。
李和愣了下,随即苦笑着说道:“达爷,何必说的这么直接,我能不听吗?我现在有资格不听吗?”
“这件事不是你愿或者不愿,只是我的安排。”朱达毫不客气的回答说道。
李和想要苦笑,却有些笑不出来,但这也是不能否认的事实,现在他没有任何决断的本钱,略作沉默后,就开口说道:“达爷,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你从前喊我达少爷,喊得时候都是开玩笑的语气,现在却郑重其事的喊我达爷,想必是觉得现在自家什么都做不了,想要活下去就要靠我和青云,所以要恭敬些,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提的更加直接,正中李和的心事,这却让李和有些挂不住了,为了活下去已经舍弃掉很多东西,这却是将最后一点都要撕碎,李和真的忍不住了。
“现在白堡村只剩下我们三人,咱们应该彼此照顾帮扶,如果再生分的话,家人和乡亲们的在天之灵容不得咱们,咱们自己也对不起自己,李和,我们三人结拜为兄弟怎么样,渡过眼前这个难关之后,一辈子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