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从冥界回来,不过只耗了一天时间,而从木樱的话中,才了解到今日距离我与慕含樱初见的,已过了七日。而我离去后不过三天,辜景执便回了京城。赈灾银一案,他顺藤摸瓜,牵扯到了丞相府,而后他不知使用了怎样的手段,便查出丞相府多年贪污的证据。
幻国按贪污银两定罪,丞相府贪污的罪银,早已到了抄家灭族的程度。
此案由辜景执全权主持,不过几日,慕府上上下下便全部锒铛入狱,慕含樱迫不得已去求他,好像很多年前他跪在宫门前求皇帝撤旨一样,跪倒了他的书房前。
他不理会他,叫了几次人来将她拉走,她却仍旧固执的跪着。一连跪了一天一夜,他却仍旧是不动声色。
开审前夜,她犹自跪在他书房之前,那夜下了大雨,他坐在书房里,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却是一封文书都看不下去。脑中全是那个姑娘固执的身影。
他透过窗往外看,果然是这样的。
她一直是如此固执而骄傲,哪怕是跪着,却仍旧是挺直了背,昂着头,带着不比人输下一分的骄傲。
他不知是在想什么,终于是忍不住,打开门走了出去。
“回去。”他皱眉命令,她却是犹自跪着不走,条理清晰的开口:“我知道今日让我父兄平安无事已是不可能,只求大人高抬贵手,隐藏一些银两,哪怕是流放……都好。”
“你觉得在我这里跪了,我就能答应你?”听着她冷漠的声音,他只觉一阵心烦。听他的话,她却是轻笑起来:“含樱愿与大人和离。”
“你说什么?!”辜景执愣了愣,却见萧颜一脸平静,慢慢道:“含樱与大人乃圣上赐婚,若大人主动休了含樱,便是打皇上脸,于仕途有碍。大人一向厌恶含樱,今日大人若能高抬贵手一把,含樱愿承担天子之怒。”
说完,她又深深叩首,然后不再起来。
辜景执静静看着她,神色几变。
跪着的她全身都在发抖,他依稀想起来,她是有风湿的。这样跪着,这样的大雨,她大概……应是痛极了。
她这样痛,这样悲惨,这样落魄,他明明该欢喜,却一点都欢喜不起来。只能默默看着她,许久后,同她说:“你先起来回房。明日……明日我会酌情。”
听到这样的承诺,她终于绽出一丝笑颜,然后竟是再也支撑不住,昏倒了?过去。
他于心不忍,将她抱入自己的卧室,让人悉心照顾。
她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等终于醒来时,第一件事便就是问审判结果。
没有人敢回答她,她这样聪明,便依稀猜出了结果。
她轻轻一笑,倒回了床上。当天夜里,她拖着病重的身子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一夜后,她让人拿出她年少时自己缝制的武装,又让人给自己束了简单的马尾。
这是她当年还是木槿年时在战场上的装束,她再一次穿上,然后让人取下墙上的长枪后,拉开匣子,将她自己偷藏的毒药放进了嘴里。
接着,她提着长枪走了出去。
那时正是日出之时,辜景执早朝归来,正在庭院里练剑。
黑得发,黑的剑,挥舞之间,带了塞外深深血气,仿佛仍是在那兵戈铁马的战场之上,不可一世的少年将军。
慕含樱握着长枪出现的时候,他明显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皱起眉头来,冷声喝斥道:“回去换掉。”
慕含樱没有回应他,目光凝在他的剑上,慢慢开口:“我父兄,终究还是死了,是么?”
“回去!”辜景执的声音更冷。慕含樱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容如苍白而绝望,和着慕含樱的声音,带了让人刺心摧骨的疼。
她说:“小的时候家里哥哥多,就我一个女孩子,父兄都很宠爱我,我身体不好,他们却也愿意为我请高手来教习。”
她又说:“幻国有几个清廉的人?你何必就一定要盯着他们不放?我这样求你,你就不能动一点点心?哪怕我的确是强逼你成亲,可成亲后,我哪一点对你不好?”
“可是你们对不起阿槿。”他冷声开口,目光里犹自带着怒意:“当年你们挖她坟,火烧她尸骨撒向大江时,你可曾想过我?”。
她一时语塞,无法言语,许久后,她轻笑起来。
“我的枪法,是我哥哥一手教的。我打小身子不好,不管怎么样,都只能学一个架势。但就算只能学个架势也好,我却还是……”她扬起头来,手上一翻,却已是直刺了过去:“为他们报仇!”
那是这般漂亮的枪法。
六十四路百鸟朝凤枪,一招一招,被她耍得这样熟练。哪怕是这样孱弱的身子,这般毫无力道的攻击,举手翻身之间,却犹如当年塞外那个少年女将。带了满腔热血,为国出生入死。
可是当年她哪怕去死,都是那样满怀希望,而如今她明明能生,却是这般绝望。
她抬头看一味躲闪的他的眼,最后一枪,猛地贯穿他的肩头。
他沉默着看着她,眼中神色意味不明。她对他苦涩一笑,慢慢道:“当年为了装木槿年,我学的。这枪法,学得像不像?”
血液顺着枪身流到她手上,腥腻的感觉,好像她夜夜梦回的塞外战场一样。
他愣愣看着她,然后看着她口中流出血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