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皱眉:“总不会是……王爷的亲兵吧?”他这样敏锐,李十二郎心里就是一凉,说道:“瞧着像是羽林卫。”
李十娘拉了半天关系,原是指着这小子看在她们与华阳公主旧识的份上,再含混其词,只推说不知道对方来路,求个一夜安身,却被兄长一句话葬送了。一时面色愈白。
周乐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羽林卫!怪不得李十二郎欲言又止——羽林卫虽然不是他始平王府的亲兵,却也相去无几——他家世子可是正儿八经的羽林卫统领,他家世子眼下就在庄子里!
这可真是个大乌龙。
李十二郎已然开口道:“郎君眼下,是要绑了我等,去向主子请功吗?”
周乐瞧着他湿淋淋的衣物下肌肉绷紧,一时失笑道:“公子过虑了,李家并非逆臣,太后或者陛下为人君上,只需一纸明文,手到擒来,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公子自个儿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原本并不是太难想明白的一个道理,只是李家一行人猝然遇袭,一路只顾着逃命,哪里静得下心来细想。周乐这几句话,恰如拨云见月,一时竟阴霾尽去,李十二郎把八娘交给身边十三郎,不顾伤势,长揖道:“多谢郎君教我。”
他是李氏宗子,对一个外人行此大礼,前所未有,一时李家众人面色肃然,连李十娘看向周乐的目光都有了不同之色。
周乐道:“公子客气了,我家公主是明理之人,便是真在这里,也不会屈了公子。”
李十二郎心里想,说得倒是好听,华阳公主一介妇人,知道什么。心里到底感激。
这当口,有小兵匆匆过来,通报道:“……来了。”
周乐原不知道来者是谁,只叫底下人守住门,这里听说可能是羽林卫,已经不作如此想,偏头笑道:“李公子可还撑得住?”
李十二郎其实已经筋疲力尽,只是眼瞧着弟妹神情萎缩羸弱,这话到底不能出口,只咬牙道:“撑得住!”
十三郎道:“阿兄——”
十二郎眼神过去,示意他不必逞强。
周乐点点头:“撑得住就随我来,看我退兵——好生安置李家几位公子和娘子。”这话是吩咐左右了。
左右即时领命,又有人牵了马来,李十二郎抬腿要上去,几次几番竟不能够,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十二郎借力,一跃而上,回头看时,还是周乐。
他微微颔首道:“多谢。”
周乐只是一笑:这些个贵介子弟,一向自视甚高,若非事态紧急,恐怕还有讲究。
也上了马,朝庄门疾驰而去。
雨下得极大,像是天破了个窟窿,整个世界浸在茫茫的水里,连呼吸都湿漉漉的。李十二郎觉得生平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他跟在周乐身后,像跟从一种命运——谁知道命运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贸然叩门已经是冒险,在得知主人是华阳之后继续信任,是冒险中的冒险。只是他无路可走——他和几个弟弟素习骑射,身体强健,底下九娘十娘身子却弱,更别提年仅七岁的侄儿了。
还有八娘。他不敢去想八娘。虽然一直带着她,但是他心里清楚,是救不回来了。尽人事罢了。想起前儿阳光明媚,带弟妹出门游猎,当时欢喜。总要保住剩下的,李十二郎握紧了缰绳。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苦苦相逼,赶尽杀绝?他想不明白。
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皇帝?他李家何负于朝廷?何负于天子?一念及此,只觉胸口一团火,冲得整个人都在沸腾。
控马几个纵跃,已经到庄子门口。训练有素的兵士,栅栏扎得紧,拒马也设得密,外头压压百余人,从头裹到脚的盔甲,在雨里沉默。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力量,一种直压人心口的力量。
已经冲过一轮,地上几滩血,没有尸体。
华阳这庄子上养的是始平王的亲兵吧,李十二郎想,面对羽林卫,竟有一战之力?还有这个周到的小郎君,也是始平王麾下吧。
远远看见羽林卫头目缓缓举起手,一个进攻的手势。李十二郎反手,弓在手中,箭在弦上,就听得耳边“嗖”地一声,一支长箭已经离弦而去,穿过茫茫的雨雾,一直冲到那头目面前——
那个瞬间,十二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要中、要中!
果然中了。
长箭擦着头皮过去,堪堪把头盔射了个对穿,那头目惊魂未定,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发髻散了而已。
这一箭之威,镇得骑兵齐齐变色。那头目也踌躇,再抬手,手势停在半空,没有往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