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自己不学习不要影响别人。”
奚文博下课问她:“我影响你了?还是‘我跟你谈’就等于影响你了?你要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我大概怎么也影响不了吧。”
丽莎闻言想甩他一个嘴巴子。什么意思,说她自甘堕落吗?是他自轻自贱才对。为什么老师说一句压根没有指名道姓的话他就往自己头上想,认定自己是害群之马?
“他说你不学习,你就学出点成绩给他看看。堵上他的嘴才是本事。”丽莎说。
奚文博当月的月考还是倒数第五,期末的时候居然挤进了前十五名。老师的嘴没有被堵上,因为他当众夸了奚文博几句。
丽莎晚自习传了个纸条给他:“可以嘛!”
奚文博回道:“我是为了堵你的嘴。”
当然,他喜欢的又不是老师,他在意的又不是老师。
他又说:“我没有影响到你哦,你还是好学生。但是你影响到我了,我考得好,算是近朱者赤。你就别再有什么压力啦。”
好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长进总归是好事,丽莎这么想。可是第二学期开学,一切照旧,寒假作业只字未动,入学成绩又是倒数。之前不过是一次意气用事的证明,告诉她,他有这个能力而已。现在,他还是觉得补补觉听听歌看看玄幻小说比解二次方程要受用得多。
丽莎说:“你以为你很潇洒?”
奚文博说:“随你怎么说啦。”
丽莎很生气,说:“你不能为我想想吗?你脸皮厚不要紧,我脸上无光啊。”
可是奚文博很开心。他觉得丽莎这么说是把他俩连在一起了,荣辱与共的意思。
丽莎到家时,她母亲正在打牌,二婶好像也在隔壁开了一桌。洗牌声让这个聚居大家庭栖身的老洋楼如同街上的棋牌室。
“王阿姨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子走在一起。”丽莎妈一边摸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没有啊。”她也自顾自地往楼上走,找间安静的屋子写作业。
“以后别让他送你到巷子口。难看死了。”
丽莎拒绝奚文博送她回家的那个晚上,奚文博说:“那你送我回家吧。”
沿河路的旧平房,门口有株很高的梧桐树,路灯被遮住一些,地上的光影因此也黯淡稀薄一些。奚文博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进来坐啊。”
丽莎摇摇头。
“没事,我外婆很早就睡了。”
奚文博有个小小的房间,但算得上是别有洞天。地上铺着清一色的茶绿色泡沫拼板,墙上贴着斜纹的壁纸,水曲柳的家具都是老式的,但因为经常擦拭的缘故,发着暗沉幽微的光。西墙上有一个相框,挂着他和父母的全家福。大约是他六七岁的时候,穿了一件小小的海军服,额前留着桃形刘海。
“喝水。”奚文博递来他自己用的杯子。丽莎小小地啜了一口,心里麻麻的。
“放寒假我要到顾城去。”奚文博顺着她的视线,也怔怔地望着照片。
“去要钱?”
“嗯啊。”
他父母当年的事故赔偿一直还有几万块钱的尾款拖着没给,奚文博志在必得,说不跟他们算利息就是好事了。对于父母的事,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豁达,好像只要钱清了就啥事没有了。丽莎没见过他当初如死过一遍的样子,有时会骂他冷血。奚文博一笑置之,因为哭也无用,笑比哭好。
出门时,奚文博的外婆正好起夜到了院子里,佝偻着背从他们身边经过。大概是丽莎站在暗处,她眼神又不好,竟然都没有看到她,只嘱咐奚文博去关院门。然后又极缓慢地挪着细碎的步子往外走。丽莎最见不得老人身上的这种哀态,微微别过头去。
朔风苍劲,临别前奚文博在树下帮她整理围巾,问:“你跟我去顾城啊?”
“我妈不可能让我去的。”
“你想去我还不带你去呢。到时候我要是跟他们动手,你在旁边,反而碍手碍脚的。”奚文博笑着说,丽莎知道他还是有点失落,又担心他真和人打起来,所以寒假的第四天晚上,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之后,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来到了火车站前广场。
奚文博见到她,抿着嘴强忍笑意,也不和她说话。丽莎说:“死相哦。”
顾城的讨债之行虽兜兜转转,好在没有发生预想中的肢体交流。拿到了钱,奚文博征求她的意见,看是不是在顾城玩几天,可以去滑雪。丽莎知道,如果逗留,不免要住宿,如果住宿,有些事就不远了。丽莎心中畏怯,但也不好明说,倚着外婆在家没人照顾的借口拉上他返程。
冬季的夜班列车穿过辽阔的华北平原,夜光如雾,天幕如穹。奚文博把羽绒服拉开,让她在他怀里睡。颠簸之中,丽莎迷茫地说:“到今年年底,就是世纪末了。”
他们在那一刻都有点迷惘。为着天地太大,时间太快,他们太小。虽未出口,可款曲暗通,也就心领神会。
年底澳门回归,又逢跨世纪,每一座城市,每一条道路都是喜眉乐眼的。他们在小店里吃麻辣烫,看电视里的直播。“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类的台词一遍遍重复,丽莎低着头吃得浑身冒汗,抽卷纸时才发现奚文博在默默流泪。劝慰太假,插科打诨也不合适,她只有陪着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