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未近,尉烟岚便见着了不远处那幢亮着灯火、大得仿佛能将人一口吞入的屋子。尉烟岚前行的步子不由缓了些,目光也变得有些呆愣起来。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十多年过去,这座宅院的模样从未改变,但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的侯府对她来说,仅仅只是一座宅院而已。至于儿时那些温暖的、家的回忆,早已被岁月磨砺得模糊不清,即便她努力回想,也终究只是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婢子在尉烟岚耳侧出言提醒,却并未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应。
“小姐?”许是心中忧虑,婢子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府上的规矩严,若不能按时回府,恐怕是要受责罚的。
尉烟岚如梦初醒的回过神,却见她的贴身婢女正一脸困惑的看向她。尉烟岚挑了挑眉,不发一言的朝侯府走去。
不出预料的,她才一回府就迎来了父亲尉庸的一顿臭骂,与之相伴的还有继母秦氏的添油加醋、冷嘲热讽。对于这些事尉烟岚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左耳进右耳罢了,只是她却没料到自己会在挨训时恰好被堂弟撞见。
“洵儿见过大伯,大伯母。”身着华服的男子并未入屋,只是静静立在门旁,双手交叠做出见礼的动作。
尉烟岚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嫡母不过刹那间便转换了神情。面上的笑堆得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瞧着只觉分外恶心。
“是洵儿来了,快进来坐坐,岚儿还在那愣着干嘛,还不快给你堂弟倒杯茶去。”尉庸半点也没掩饰自己的恭敬姿态,即便他是堂堂淮南候的兄长,却也只是个没有爵位庶子罢了,对于有世子之衔的尉洵,他从来都是恭敬之至。
尉烟岚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你!”尉庸气得面皮都白了几分,念在尉洵还在眼前,他只得暂时放弃处置女儿的念头,忙着应对眼前的这位他轻易不敢得罪的侄儿。
“父亲着我来问问,大伯这边可有什么短缺的东西,这些时日他忙于公务,不得闲来探望大伯,还请大伯莫要怪罪,洵儿在这替他老人家赔礼了。”尉洵神情淡然,仿佛并未将尉烟岚的离去看入眼中。
“侯爷也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我哪能同他计较这个……”尉庸面上带着满脸的感激笑意,倒是一旁的秦氏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接下来便又是一番寒暄亲近,寒暄过后尉洵借口有事先行离去了。只是他还未走出多远,就被一个面色不虞的女子拦住了。
“我早就说过,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尉烟岚瞪大了眼珠望着身前整整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子,朱唇微撅,一副要耍脾气的模样。
见此情景,尉洵反倒露出一个松快的笑来,“堂姐说笑了,尉洵只是奉了父亲之命前去探望伯父而已。”
“真的?不是你看我爹和继母责骂我,这才出言替我解围?”尉烟岚一脸的不信。
“伯父的家事尉洵怎敢插手。”尉洵柔声说着,好看的眸子直直望向尉烟岚的。
尉烟岚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却刻意避开了尉洵的注视,气势无端弱了下来,“我不过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不知礼数的女子罢了,不值得世子……”
“堂姐又在说笑了,便是不提你我之间的亲情,多年的相识之情,便不能让我对堂姐的事情视之不理。”
尉烟岚勾了勾唇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
丞相府邸。
白知衡在床榻之上几番辗转却始终无法安然睡下,索性便披衣起了身。
推开门,入眼便可见一株亭亭而立的梅树。此时并未梅树的花期,但眼前这一株因为被照料得极好,倒也是长势喜人。白知衡有些失神的望着梅树,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眼睛竟有些湿了。
这株梅树,乃是十多年前,有一人送他的寿诞之礼。说不上是多名贵的品种,却是那人的几番周折、费尽心力寻来的。这些年,他不知晓那人境况如何,倒是这株梅树一直安静娴雅的长在这处,他心思不宁静之时便会来看看这株梅树,丞相府中的人也都是将此树当宝似的对待。
“祖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下?可莫要凉了身子。”出声的正是白知衡的长孙女白语薇,若是苏七在场,便不难认出此人正是她今日在丞相府门前见着的绝色女子。
“你怎么在这?”见着自己的孙女夜半出现在此处,白知衡心中微讶,面上却并未露出多余的神情。
“孙女,有些睡不着,本想着四处走走,没想到走着走着便到了此处。”白语薇面色有些羞赧,如同做错事的幼女般天真惹人怜爱。
“既是走错了,便回去歇着罢。”白知衡从来不是多话之人,对外人不多话,在家人面前也多半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虽然早就习惯了祖父疏淡的态度,白语薇却仍觉心中有些别扭,不过一向乖巧的她这一次仍然乖乖听了祖父的话,向白知衡行礼过后便转身离开了。
徒留白知衡略有些寂寥的身影立在原地。
今日白语薇并非心血来潮才走到那柱梅树下,而是因为她觉着自己今日似乎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纵然那个身影已经十多年没有从她的眼前出现过,但却始终不曾从她的脑海中淡去。适才她险些就要将这事在祖父面前说出来,可是看着祖父在望向梅树时深切的思念之意,她却又将话默默咽回了肚里。
虽然父亲和丞相府的人从未对她说过什么,她却并非对自己那个失踪多年、生死不明的姨母的事一无所知。最近她更是听说,祖父找到了姨母的女儿,就要将她接回府中。她不确定自己见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否是姨母的女儿,她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愿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当年她虽年幼,却也是亲眼见着自己的祖父有多疼爱那位姨母的,这次若是将人接回,难保他不会爱屋及乌,将对姨母的疼爱腾挪到姨母的女儿身上。白语薇越想越觉得有些不舒坦,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