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呢。
她在何处饮马?又在何处拔刀?
数千里外的北地,丘沙旷野,月黑风高。姜含元和她的两千轻骑已深入到了幽州腹地,正沿着长城的途径,借夜色掩护,在荒山旷野之中,纵贯前行,迅驰若飞。
出高柳塞后,越过一段模糊的所谓边界地带之后,次日,姜含元和她的人就完全地进入了敌境。
起伏雄伟的山脉之间,铺展着辽阔的荒野,沃美的草场,城池点点,布若星河。本是故晋之地,几十年前起,却被狄人渐渐蚕食,最后边境一路南推,到了如今的雁门一线。
在占据了中原的北方门户后,那道从古赵国和古燕国始便矗立在北地的曾见证过无数烽火的长长墙垣,对于狄人而言,也就彻底地失了意义。几十年下来,到了如今,除了少数的几处位置仍设塞点,用作消息或是物资的传递,其余地段便任风沙侵蚀,墙体坍塌。
昔日的狼烟兵墙,如今变作了荒野里的颓垣和弃地,却也正成了姜含元的行军引导和掩护的所在。
这是他们出发后的第八个夜晚了。
刚开始,行经的都是完全的荒野之地,纵马一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这给了他们急速行军的机会,每天能走三百里。但从两天前开始,根据地图的提示,他们已渐渐接近幽州南王府所在的燕郡,果然,路上的意外,开始多了起来。
就在当天傍晚,姜含元带着人如先前那样循了一段废墙前行之时,收到了在前探路的张骏的警示。在距离他们不过几里之外的地方,出现了一支几十人的狄兵小队,正在与他们相对而来。
以两千精骑对几十人,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们这一支人马,此刻却活动在南王府的附近,消灭狄兵更不是他们在路上的目的,能避免正面的冲突,绝对是尽量避免。
姜含元当机立断,命停止行动,全部收拢,安抚好坐骑,紧贴墙根,静待那一队人马经过。当时双方距离最近的时刻,仅有二三十丈,姜含元甚至能听到对方隔着墙随风传来的说话之声。
那应该是一队正在进行日常巡逻的小队,分毫也未觉察,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段废弃城墙的另侧,墙根之下,竟藏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那一场遭遇过去之后,姜含元立刻便对行动计划做了调整。改成白天藏匿,夜间行动。
就在距离燕郡不过几百里外的北向,地图显示,还有另外一个城池。他们是要从两地的中间地带穿插过去,白天上路,风险太大。
麾下对她的命令,从来都是绝对执行。白天分成了几拨,以相互之间能够联系的距离,分散开来,隐藏在林子、山坳、荒草场等所有可以寻的到的藏身之处,天黑集合,继续前行。就这样昼伏夜出,耐心前行。
虽然这耽搁了路上的时间,但这样的谨慎很快就被证明是非常有必要的。应该是大赫那个方向正在交战的原因,这一带,路上开始遇到越来越多的往来信使和斥候。有时夜间都会遭遇。所幸凭着谨慎,这个晚上,在通宵行了一夜之后,天明,他们终于将最危险的中间地带给抛在了身后,在第九天的白天,再次进入了荒野区。
照这个速度继续前行,倘若没有意外,三天之后,他们将到达安龙塞。
安龙塞早年是晋国修筑起来用以防备北狄的一个关塞,也是她从北线行军通往八部的必经之道,是她这个计划里的最大的不确定,绕不开的阻碍,必须要拿下的关卡。北狄军队开往八部,走的应当也是安龙塞,那里必然会有驻军。估计人数应当不会很多,但也不可能会叫自己手到擒来。
姜含元和麾下的两千人马,已是做好了硬仗的准备。在这个前提下,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攻其不备,打一个奇袭。姜含元给自己留了三天的时间。三天必须要拿下。再拖下去,不但枫叶城可能危急,他们此行携带出来的补给也将耗尽。
只要顺利通过安龙塞,八部的枫叶城,便就近在眼前了。
当天晚上,这一支轻骑军队继续循着废弃的长城东进,到夜间亥时许,天气大变,下起了雨。
昨夜行军了一夜,今天白天又只休息半天,此刻已是不早,众人见疲,本就该找地方歇了,何况天又突然下雨。但附近和目力所及的远处,遍是光秃秃的野地,乱石丛生,树木稀少,并没有适合避雨过夜的地方。
雨越下愈大,很快,人人便从头到脚湿透,马蹄也开始打滑,尽显疲态。张骏带人也勘察回来了,说附近都看过,没有适合避雨歇脚的地方。
“罢了!将军不用找了!这么点雨算什么!再朝前走就是,大队停在这里,雨也不会小!”杨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道。
其余人也是这个意思,纷纷附和。
姜含元沉吟间,忽然,记起了地图上的一处所在。她微微仰头,看了眼头顶那片漆黑的雨夜天,道:“这里往西南,再过去十来里路,应当有个故晋早年的兵驿,是为附近长城烽台的驻军而设的,如今必定已被废弃。雨太大了,路不远,还是过去看看!”
众人其实疲惫,只是方才以为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自然继续前行。现在女将军说可能有,求之不得。命令很快传递下去,将士整队,跟着姜含元朝兵驿的方向找去。快到的时候,依旧是张骏带着手下先去探路。
雨越下越大,众人开始感到身上发冷,又等了片刻,只见张骏纵马奔了回来,喊道:“将军!前面确实有个废弃的兵驿,地方不小,大家挤挤,可以过夜。后面还有个林子,正好可以栓马!”
姜含元闻言松了口气,杨虎等人也是喜笑颜开,众人振奋起精神,跟着张骏加快马速,很快,来到了那处兵驿的所在。
确实便如张骏所言,这个地方很大,四四方方,前后分隔。四周本还有围墙,但因年久失修,墙体几处坍塌,里面也到处漏雨,不过,总比在外面直接淋雨要好得多。
将士平常训练有素,到了宿地,忙而不乱,先是各自安置坐骑,喂饱马腹,然后才是自己。
每个人逢战外出,随身都携一只行囊,行囊是用防水油布制成的,内有火石、干粮、衣物等必备之物,系在各人马背之上。但在今夜这种并不能保证安全安全的情况下,为叫每个人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对可能到来的异常做出最快的反应并及时离开,行囊这种累赘,姜含元不允许带入。
姜含元下令,只取必不可少的干粮和兵器,其余一律留在马背上。怕火光引来意外,除了短时间的照明,火也不生。入内后,各自拧去衣物里的水,再吃些干粮,随即熄火,分批留出守卫,其余人就地而卧。
姜含元熟稔地处理了下身上的湿衣,随即靠坐在最内的一个角落里。杨虎横卧在她脚边几步之外的地上,背对着她,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圈了一块相对空的地方。在他的身旁另侧,就是一个一个的战友。众人行路乏累,此刻挨肩倒下,很快,陆续全都睡了过去。
这样的过夜方式,姜含元是司空见惯的。此刻她也感到疲乏了。她在黑暗里坐了片刻,听到耳边传来了士兵睡着发出的打鼾声,便也躺了下去,好让自己尽快入睡。
樊叔出去亲自守夜了,让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