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的目光仍旧紧盯着面前的佛像,没有移开。
那一丝顺着嘴角流淌下的血迹,也已被他用手抹去,他的眼神依旧深邃,面色依旧平静,端坐在蒲团之上,如山峦一般坚不可摧。
他的魂力的确无法潜入佛像内部,看清楚佛的本质,然而对方也无法动摇到他的道心。
一尊巨大佛像,一个渺小生灵,就以这样的方式静坐着,四目相对,谁都无法看清谁。
殿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静谧。
秦苍的身体似乎也在这种静谧得过分的气氛之中化作一座亘古不移的雕塑,道不可言,佛不可说,他的问题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回答,所幸他便与对方一样,不语,亦不动。
像是暮气沉沉的死物一般,他的身上已觉察不出多少明显的生气,唯有一对眼眸,不曾闭合,像是世间最为明亮的日月一般,散发出了比漫天星辉还要耀眼的光芒。
那尊高坐在宝座上的佛像看上去仍旧静如磐石,然而在秦苍的视野之中,这尊佛像的面容却是无时无刻不再发生变动,时而慈眉善目,如一位仁厚智者,时而凶神恶煞,如一位地狱阎罗。
前者为佛,后者为魔。
佛为善,魔为恶,这是世人的共识,然而当佛魔都融为一体时,善恶的界限也就变得模棱两可。
说不清什么是善,说不清什么是恶,不知道什么是善,不知道什么是恶。
所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内心,也只剩下了自己的内心。
心境之中,秦苍盘膝而坐,虽是意念之身,却是保持着与肉身一模一样的坐姿。
那尊佛像也是出现在了他的心境之内,仍然与他相对而坐,宝座上的金轮似乎更加璀璨,身躯也似乎更加伟岸。
这却不是最为显著的变化,也不是秦苍最为在意的地方。
此刻他所关注的只是这佛像周身所涌现出的浓郁生气,以及若要化为实质的宝相之光。
将这些变化看在眼中,秦苍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笑意,这一次,他不再继续沉默,而是缓缓开口道:“如今,应当可以坐而论道了。”
佛像周身生气愈发浓厚,宝相之光庄严无比,照射洞天。
他不再像是一座空洞的像,而像是一尊真正的佛。
他的眼中分明只是显露出秦苍的身影,但却犹如将芸芸众生都囊括其中,内藏智慧妙法,无不精深,非人所能探测。
“人,可知道为何物?”佛所传出的声音很是普通,并无甚奇之处,但在传入秦苍耳中之时却仿佛立时化作无上妙谛,冲击着他的心神,使得他在这一瞬间忘却了佛的声音,脑海之中只被这一个问题所充斥。
“道,心之所求也。”秦苍直视着面前的巨大佛像,身虽相对渺小,心却无半分波澜。
“所求何道?”佛的面容之上始终看不出丝毫悲喜波动,只有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
“断因果,解悲苦之道。”秦苍如是答道。
“因果为缘,缘起缘灭,往复而来,如何能断?”佛又问。
“不知如何断,故而有此求。”秦苍道。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佛道。
“空也好,幻也罢,虚也好,假也罢,浮生本就一梦,既然身在梦中,所谓的真实也就没有太多意义了。有可能你所认为的真实,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泡影,有可能你所认为的虚假,到头来却是如恒星一般永存。”秦苍道。
佛叹:“人不知真假善恶,与兽何异?”
秦苍冷冷一笑:“佛不解悲苦离愁,与魔何分?”
“众生悲苦,佛可知,魔不知,此为分。”佛的语气仍旧淡然平静,丝毫没有因为秦苍的这般直接话语产生怒意。
“知而不解,有何用哉?”秦苍再问。
“众生者,命缠因果,不脱苦海,自然沉沦悲苦,除己外,无法可解,无人可解。”佛道。
“既然只有自己可解,人又何须信佛,何须供佛?”
“虽不解悲苦,但却知缘法,明因果,可为接引者,自然可信,自然可供。”
“呵呵。”秦苍淡笑一声,大有深意地看了这位浑身上下都被宝相之光所萦绕着的佛,忽而摇了摇头,霍然长身而起,一掌探出,打通心境出口,就要回归现实。
佛却陡然出声道:“为汝解惑,何不拜之?”
“惑在心中,并未得解,自然不拜。”秦苍头也不回,径直向那门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