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一直以来皆以温柔善良的面貌示人,押解她前来的宫人甚至都下不了重手,烦请周皇后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微凉的紫宸殿是苍沐瑶第一次见到周皇后的地方,也将是最后见到她的地方。
苍沐瑶的视线从床畔往上移,极其缓慢的落在了周皇后的面孔上,“母后,好久不见了。”
周皇后未曾行任何礼,就仿佛自己依然是皇后,“一年快了,沐瑶如今长大了。”
“母后可觉欣慰?”苍沐瑶歪了歪脑袋,状若天真无邪。
周皇后点点头,“堪当大业的镇国长公主。”
“那母后是否觉得儿臣堪当您的女儿了?”苍沐瑶眨眼。
周皇后挪开的视线回到了她的脸上,原本一片死水的眸子里忽然波澜壮阔,“苍沐瑶,你又何时当我是你的母后了?”
“你们姓苍的眼里皆只有自己亲族,我一个被拿来充数的皇后本身就是个笑话,他,你父皇,看似对我圣宠不倦,但是对苍剑呢?从苍剑出生为他起名开始,便注定了他只能成为苍羿的配角,何为剑,人手里的一个工具罢了,我也好,苍剑也好,在他的眼里皆是锦上添花的配饰,但是对于她生的你和苍羿,他是怎么对待的?”
“这么多年了,我兢兢业业想做一个好皇后,可勤政殿我进去要报备,而你一个不谙世事的长公主就可以随意出入,好,我不行,那我膝下的公主应该与你有一样的待遇,可她也不行,甚至连给她请个女学都与你完全不同,古往今来哪个公主在弘文馆念书,你一提你的父皇便答应了,这一切一切,他当真当我是皇后?不过是一块遮羞布,遮住他对你母后的愧疚!”
苍沐瑶安静的听着,人贵自知,周皇后只见到了他们二人的特殊待遇,却不明白自己的定位在哪里,这等怨气来的莫名,又何其悲哀。
“父皇与母后的事情与我无关,周品汝我看你是当太久皇后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什么身份了,若不是父皇寄情与你,抬你为妻,你们周家如今恐怕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你父亲是品德高尚不愿意同流合污了,亦不要父皇的加官进爵,然你可知多少人是看在你是皇后的面子上才放过了周大人一码?你问问沈煜,监卫处多少桩告发周大人的案子被父皇提笔压下?”
“还有你的兄长,背靠大树好乘凉,与你清廉的父亲不同,你以为驱逐出家门便不是你周家人了吗?一句我妹妹是皇后,便可发家致富,你一人得道鸡犬皆升了天,却还要求父皇给你殊荣,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勤政殿?学富五车、阅历丰富,而你一个小户人家出来的皇后,就算后宫得以干政,也没有你你什么事情。”
“苍剑是为剑,难道不是除了苍羿外多有的皇子皆为辅了吗?父皇以史为鉴,从一开始就希望皇子们有自己清晰的立场,莫要有多余的念想,淑妃的孩子名帛,愉妃的孩子名刃,长幼有序,他只是希望大业团结一致,到你的嘴里倒好像是针对你一样?长者为尊竟也不明白?遑论本宫为大业长公主,这个长字压在本宫头上便从来都不同一般。”
周皇后被苍沐瑶一顿辩驳,眼色却只是越来越不甘,“我是皇后,她们不过是妃子……”
“妃子?淑妃、愉妃,就连你同姓的周贵人皆比你出生高,学识好,若不是父皇抬举,你凭什么是皇后?不知感恩,竟还害我父皇至此,毒妇!”
苍沐瑶面无表情,声音冷得仿若结冰。
周皇后被一句毒妇刺的有点恍惚,不可思议的看向苍沐瑶,她怎么可能这样斩钉截铁的说业元帝是她谋害?不可能,没有人知道的,除了她自己唯有柳不言,其余谁都不知道,连苍剑都不知道,柳不言这个老狐狸已经被冠上了通敌的名声,再加上弑君那可是杀满门的罪孽,他不可能说的,但苍沐瑶缘何这样笃定?
苍沐瑶看着她惊恐的模样,冷笑,周皇后给业元帝下毒此事做的一直很好,别说她,业元帝自己躺在床上恐怕都不清楚,只会以为是自己忽然病种,周皇后最多就是拖延了医治的时机,令他无法痊愈,但周皇后这辈子都不可能想到,苍沐瑶知道,是因为自己就是这样死去。
上辈子这秘密还是柳思告诉她的,那是她已经病入膏亡,柳思是柳府唯一对她还算亲善的人,有一次来探望便瞧着她无知无觉的身子叹了口气,遣退下人一个人似乎是忏悔,也是那一刻她才晓得自己的糊涂。
此药名为冰冻,源于它服下以后不会死,只是体温偏低不言不语,最后烂在床上,浑身器官衰竭而亡。上辈子这药是柳升桓给她下的,何其可笑,她心心念念的丈夫给她下这么毒的药,柳思那时候颇得柳不言的信任,是以什么都知道些,其中便包括了此毒是柳不言从南边秘密寻回,一共只有三份,一份用在了皇帝身上,一份在她身上,还有一份好像是留着给一个什么重要的人吃,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匈奴人。
毕竟上辈子沈煜失败,长安城几乎是匈奴人的天下,柳不言想翻盘,就得再除去匈奴人。只是这辈子这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用法了。
周皇后到了这个地步依旧是谋定而后动的,她面上无论泄露多少情绪,话绝对不乱说,可她再厉害,架不住猪队友,全程听着她们对话的苍剑早就憋不住想讲话了,苍沐瑶一勾唇,给他个机会。
沈煜接到眼神,亲自上去讲苍剑嘴里的布扯下,顺便给三皇子殿下搬来个凳子,“殿下请。”
苍剑就没有周皇后那么有气质了,当即反手向沈煜打去,沈煜不慌不忙,鼻尖轻叱一声,只听咔嚓一声之后便是苍剑的吼叫声,“沈煜!我的手!”
“我让殿下坐,殿下非要攻击我,我也很无奈啊。”沈煜耸肩,“现在殿下可以坐下了吗?”
苍剑还能说什么,他根本打不过沈煜,只是短短一招胜负立显,练过武的他再清楚不过,沈煜如果想,下一个断的会是他的脖子。
“今日本宫请母后和皇弟来,其实不过是给父皇一个交代,有些事咱们还是要清算一下,周氏皇后品汝恩将仇报,弑君杀夫罪孽深重,苍剑身为皇子,却对父皇不敬,意图谋杀皇长兄亦是天理不容,尔二人是否认罪。”苍沐瑶瞧见了沈煜利落的身手,忽然就不欲多做解释了,是非黑白有时候没有那么重要,成王败寇才是最后的结局。
苍沐瑶说完便玩着自己的指甲,在鸦雀无声的紫宸殿里停留片刻,又自言自语道,“既然母后、皇弟皆以认罪,便向父皇道个歉,选个死法儿吧,大业素来以仁治国,本宫自会给你们留个全尸。”
周皇后震惊的抬眸,这个苍沐瑶方才还在劝说自己,难道不是希望自己认罪?怎么忽然就不讲道理了?
苍沐瑶瞧见了,轻笑一声,“母后,真相我知道,该知道的人皆知道,可我不会昭告天下,你下毒谋害我父皇,这样我父皇的威严何在?所以我不需要你多说什么,只要你死。”
“这是我最后一句解释了,沈将军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两个都是皇家人,走的体面点吧,但是外头那个柳不言,和匈奴人吊在一起吧。”苍沐瑶风轻云淡的挥挥手,结束了这于那二人而言最后一次见面。
沈煜接旨,他黑刃挂在腰间,在大明宫自是畅通无阻,今日沈煜在城墙上杀人的气魄让这个独眼将军的威严更甚,文武官皆退避三舍,他手上有长公主谕旨,带着黑甲军抄了柳府,黑甲停留在柳升桓院子门口时,忽然被人喊住了。
“大哥!大哥!你别走,你救救我,当初我不是真心想嫁给柳升桓的,大哥!”
沈煜回眸,那面容缟素的女子正是沈舒月,那在威远侯府从没有喊过自己一声大哥的妹妹。
冰凉的眼神吓不退自视清高的人,沈舒月哭的梨花带雨,“大哥,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你如今是长公主驸马,怎么说都能保我一命的,且柳家的事情我真的一概不知,柳升桓娶了我之后根本就不与我同房,我们只是形若夫妻,他满心满眼全是苍沐瑶,你可以去看看他纳的小妾啊!长得个顶个的像苍沐瑶!”
沈舒月的瑶字还未劝说出口,沈煜腰上的配剑便已经出鞘,锋利的剑刃横在沈舒月的脖子上,让她一下子噤了声。
沈煜冷然的看着她,声音如冰,“安敢直呼长公主之名,你身为柳升桓的嫡妻,便要与他同生共死,还有,威远侯府没有我这样的儿子,我何曾与你们是一家人?沈小姐莫要搞错了。”
说把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如日中天的柳府一夕倾倒,周皇后和苍剑相继赴死,苍沐瑶回到长安城的第一天也就惶惶然过去了,然而这一摊千疮百孔的局面,这心还是飘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