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高高地悬挂在空旷的夜空之中,略带几分萧瑟。
时间已经不早了,万林采伐队的营地里的喧嚣已经散去,大家都开始准备休息了。宁静的夜里,只剩下了一阵阵汽车引擎转动急促而轻微的响声,和夜里的平静祥和显得格格不入。对于某些人来说,还远远没到休息的时候。
秋意已凉,沈欢披上了外套,急匆匆走出了临时搭建的简易板房,一路小跑地钻进了车里,谢坤已经在车内等候多时了。沈欢疑惑地问:“坤子,什么事情这么急?都这个点了居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和我马上动身回一趟平新市。”
距离上次沈欢和谢坤外出递交采伐许可证的材料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这段时间采伐队也只能耐心地等候许可证的消息。下一个采伐目标已经大致定了下来,沈欢则趁这个机会重新检视采伐队的财务报表,设备维护记录等书面工作,希望为接下来的采伐工作做好万全的准备。而在这个时候,沈欢突然接到了谢坤的电话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和他跑一趟平新市。谢坤的焦急让沈欢隐隐地感到不安,难道许可证出了什么情况?
谢坤把车开出了营地,凝重地说道:“欢哥,是那个采伐影响评估出了问题,明天早上,我们委任的勘查员就要把结论为’不准采伐’的评估报告寄出去了。我们必须连夜赶到那边把这个事处理好才行。”
沈欢心中一沉,自己的担忧果然成真了,焦急地问谢坤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你给我详细说说。”
谢坤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前方被夜色笼罩的颠簸小路,缓缓地说道:“欢哥,这个勘察员是平新大学植物保护学员的一个副教授,叫做刘逸。对于这些大学教授来说,让自己的硕士生博士生当廉价劳动力帮自己打工就是家常便饭,所以我打听到了跟着刘逸副教授一起进行勘察工作时的助手。那个小伙子是一个博士生,没什么社会经验,我装装可怜,再花了点钱,他就心甘情愿地答应当我们的眼线,帮我们关注评估结果的情况了。明天就是报告上交给林业局的日子了,本来那个博士生说好今天下午会给我消息的。结果一直拖到了晚上十点多才打电话来说评估结论是不准采伐,所以我才这么匆忙地把欢哥你拉上去处理这个事情。”
沈欢气得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自从自己接管万林采伐队以来,不顺利的事情几乎就没有中断过。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采伐许可证居然就被刚刚出台不久的新政搅黄了,这让沈欢心中郁闷到了极点,忧心忡忡地说:“就算我们过去,还有什么办法吗?”
谢坤坚定地说:“先听听人家怎么说,再看看怎么办吧,总比坐以待毙强。这个评估报告出了岔子,咱们可就满盘皆输了。欢哥你也别太担心了,我还有一些应急的方案。”
沈欢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好歹争取一下吧。那我赶紧睡一会,我来开下半夜吧。你开夜车小心一点。”“嗯,欢哥你放心休息吧。”
这几天的连续熬夜工作也让沈欢疲惫不已,各种不顺带来的压力更是让他烦恼不已。考虑到下半夜还得开夜车,沈欢放低了座椅靠背,把外套当作被子盖上,想逼自己赶紧睡着。沈欢闭上了眼睛,世界只剩下了汽车的引擎声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以及满心的烦躁思绪。
从小,沈欢一直都是那个能够从容把握自己生活和前途的优等生,高考、英语四六级、金融证书考试这些在旁人眼里可怕的门槛都没有给沈欢带来过太多的麻烦。甚至在面对一考定终生的高考的时候,沈欢依然能够淡定自若地安然考试,安然入睡,从来没有慌张失措过。他曾经看着自己的一些室友在高考前夕和中午紧张得辗转难眠,反而影响了考试的发挥。当时的沈欢怎么也无法理解这样的紧张情绪,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不就是考个试嘛,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发挥自己的水平,自然会得到自己应得的回报。因为担心紧张而影响了自己的精神,反而得不偿失,何必呢?这就是当时自负的沈欢的想法。
而如今,躺在飞速疾驰的车内,沈欢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要快点睡着才行,却因为心绪烦乱无法入睡的感觉。不管自己怎么尝试静下心来,各种困扰始终萦绕自己的心头无法驱散,反而因为时间的逐渐流逝越发地烦躁。沈欢这才明白,自己并没有生来就比别人高人一等,这一种紧张慌乱都来自同样的一个原因——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而自己无法承受失败的结局。
当年高考准备不够充分,无法面对高考失败结局的室友如是,此刻无法确保拿到采伐许可证,无法面对采伐队遣散结局的沈欢自己亦如是。
夜深了,在长得没有尽头的公路上,正在飞速移动的车灯把散着些许雾气的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载着满怀心事的两个年轻人的轿车正在向着目的地疾驰。数百公里之外的平新市,会有什么样的答案正在等待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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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市区特有的喧闹和嘈杂惊醒了沈欢。沈欢猛地坐了起来,才发现天已经微亮,车窗外已经是平新市的市区了。
“欢哥你醒啦?正好咱们差不多也到了。我正准备在这个早餐店买点豆浆油条什么的当早餐呢。你看看你想吃点啥?看上去大家都在买这一家的肠粉,要不咱试试?”看到沈欢醒了过来,谢坤向他问道。
沈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道:“随便吧,我吃什么都行。不是,坤子你怎么就直接一路开到这里来啦?咱们安竹村的营地离平新市差不多700多公里,这一路得六七个小时啊,你怎么自己熬完了?不是说好了下半夜我来开的吗?”
谢坤解了安全带,笑着说:“欢哥没事,我昨天就预想到事情万一不顺利的话,我们可能得连夜赶过来,所以我昨天白天已经提前睡了,不要紧的。我看你这几天连续熬夜,应该也是累坏了,我就开到底了。我先去给你买早餐吧,那就豆浆油条再试试这个招牌的肠粉吧。”
“别别别,”沈欢赶紧按住谢坤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你开了一晚的车了,先歇会,这点小事我来。”说罢打开了车门出去了。让谢坤熬了一夜,沈欢心里挺愧疚的,想要赶紧弥补一下。
片刻,沈欢拎着两盒装在饭盒里的肠粉,和打包的豆浆油条开了车门,看见谢坤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应该也是累坏了。开夜车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又是六七个小时的连续开,就算对客车司机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沈欢轻叹了一声,心想多亏了自己有谢坤这么一个对自己对采伐队尽心尽力的帮手,要不然采伐队现在说不定已经被遣散了,不由得对谢坤的帮助和付出感激不已。等熬过了这一段困难时期,可千万不能亏待了这么个好兄弟,沈欢心里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早上八点半,刘逸准时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忽然发现有两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外,似是已等候多时了。沈欢看见了刘逸,上前伸出了手,带着笑容打了声招呼:“刘教授您来啦,早上好。”
刘逸略带疑惑,不太清楚这两位年轻人的身份和来意,礼节性地和沈欢握了握手之后,问道:“你好,请问你们是?”
沈欢礼貌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万林采伐队的总经理沈欢,这是我的助理谢坤。前段时间,我们委托了你们学院进行关于灵波村外的天然林的采伐影响评估,我们这次冒昧来找您,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刘逸略微皱了皱眉,边把沈欢和谢坤领进了自己办公室边说:“进来坐下来谈吧。”
沈欢跟着刘逸走进了的办公室。整个办公室非常整洁干净,朴实无华,唯有刘逸背后的巨大书架上放满了各种书籍,其中包括了不少看着相当名贵的原装外文书籍。一旁的展示柜里排列一些精致的植物标本,还摆放着各种学术期刊。墙上挂着一些刘逸获得的奖状,证书,还有一些植物的照片以及刘逸进行野外考察时的照片。沈欢本已焦虑的心中更增添了几分不安,这个刘逸应该是一个满门心思都扑在工作和学术上的教授吧,万一评估结果真的出了问题,自己真的有办法说服这个教授回心转意吗?
刘逸一边沏了两杯茶,一边问道:“按理说,我们作为评估单位,在正式评估结果出来之前是不应该与你们委托方会面的。怎么沈经理和谢助理突然就登门拜访了呢?”刘逸的语气很有礼貌,问的问题却硬得像一块石头。
沈欢怔了一下,赶紧设法解释说:“刘教授,这次评估事关我们采伐队的未来的发展,对我们非常重要。所以我们迫切地想要了解一下情况,才冒昧拜访。还请您见谅。不管办什么事情,双方多一些沟通和交流,总不是件坏事嘛。”
刘逸把茶放在了沈欢和谢坤的面前,自己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茶水,看着沈欢继续问道:“有些交流,未必是一件好事。我还想请问一下沈经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这次评估的勘察员的?你们只是委托了我们学院办理这个评估,不应该知道具体由谁来进行勘察评估才对?”刘逸的问题越发地尖锐起来。
沈欢心里彻底乱了分寸,这一切都是谢坤经办的,沈欢自己并不了解太多其中的细节。看得出,这个教授并不欢迎委托方来打扰过问他的评估工作,眼看着这个教授再说两句就要把他们请出办公室了,沈欢额上沁出了一点冷汗。
这时,谢坤接过了话:“哈哈,刘教授您的感觉确实敏锐。说起来这一切也是机缘巧合,贵学院的注册野生植物勘察员总共只有三位,这都是公示过的。我在委托贵学院进行这次评估之前,正好从平新大学的一些朋友那里听说另外两位勘察员都出国参加海外学术会议了,而贵学院并没有推托我们的委托,所以我们就大胆猜测是由您来担任我们这次委托的勘察员了。”
看到谢坤为自己解了围,沈欢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刘逸把目光转向了谢坤,问道:“你们的消息很灵通啊。你们来的时间也很巧啊,要是再晚来半个小时,或许这份评估报告就已经在被寄往林业局的路上了。”
谢坤继续说道:“是啊,我们运气确实不错。我们委托贵学院的时候,特意询问了大概的评估所需时间。贵学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一般位于本市境内的天然林,报告会在一个星期之后完成并寄出给管辖县的林业局。我们就选择今天来和您见个面,了解一下情况。你正好说报告已经完成,准备寄出。那么,评估究竟进行得如何,咱们都可以再商量商量嘛。”
刘逸盯着谢坤看了两眼,也找不出来什么破绽,随后说道:“也罢,那就实话和你们说了吧。这次评估的结论是不准采伐,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两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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