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次日晌午,庖丁和厨娘以及采买的小厮们更是提前一个时辰就开始准备,孙姜氏则到前厅亲自张罗。
“轻点轻点,别把那套琉璃盘盏给打碎了!”
“这个先不用。这个是专门解酒用的,等酒过三巡再端上来。”
孙姜氏特地在议事厅旁边的四角凉亭里布置了一大桌子的菜,还从相思坞酒楼里定了几坛子好酒。然而庖丁忙中出错,忘了吩咐采办烹制冷炙的鹿肉。这下可急坏了孙姜氏,一边数落庖丁,一边赶紧招呼小厮去外面买。
“那东西要到府城外面跟猎户定,现在让小的上哪儿去买?”
小厮苦着脸道。
孙姜氏两道柳眉倒竖,“买不到就去其他府上借,借不着就去猎一只来!总之没有鹿肉就不行。你赶紧去想办法!”
朱明月经过廊前的时候,刚好就听到孙姜氏斥责的声音。
其实什么鹿肉,但凡不拿马肉下厨,其余都能够将就。武将不比文官讲究精致、精细,很多时候好吃就行。
“奴婢看得出来,夫人真的很高兴。这也是她这段时间舒展愁容的少有几次。”
连翘低声道。
她自然是高兴。沐晟将此地作为暂代的中军大帐,意味着决定西南边陲未来命运的决策,即将诞生在孙兆康的府宅里。而后者在必须参与的情况下,能够成为第一见证人,面上不仅倍有光彩,将来奏报到御前的奏疏上面他还能成为一定会被提到的人,算是黔宁王府对强迫东川加入战局的一种补偿。
与之前的退避三舍犹恐不及相比,孙知府夫妇已经欣然接受。
这时,连翘已经把朱明月领到假山旁边的凉亭里。游廊对面的庖厨里,仍不时传来孙姜氏的数落声。隔着一道回栏,远处的雕梁画栋、亭台水榭,都倒影在清澈的水面上,水岸两侧垂柳依依,莺啼婉转。
“有什么话不能在寝阁里说,非要来这么一个居高临下的地方?”
朱明月凭栏远眺,对面的偏厅矗立在假山上,与此处凉亭遥遥相望。而那假山的位置,不正是孙兆康当初企图拘禁沐晟的密室吗?
“小姐的那个忠仆,叫阿曲阿伊的,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形影不离。奴婢想要找小姐说说话,可是不容易呢!”
一向话不多的侍婢,居然越矩地提起她的私事。朱明月道:“你似乎很关心我。”
“奴婢是孙夫人派来伺候小姐的,关心小姐是奴婢分内。而奴婢瞧着小姐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郁郁寡欢,是否是因为与王爷发生的争执……”
“你想问什么?”
那侍婢垂眸道:“奴婢想问,可还好吗?月儿小姐……”
檐角的风铃在风中撞击,发出零零碎碎的轻响。扶着雕栏的少女微微而笑:“我总觉得在你身上有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想不到,你竟然是亲军都尉府的人,”她说到此,自己就摇了摇头,道:“不对,亲军都尉府在建文之后就裁撤了,现在应该称之为‘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连她的真实名讳都被告知了,看来这侍婢的身份也不低。
“月儿小姐有礼,奴婢的确是北镇抚司的人。”
连翘挽手道。
北镇抚司,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下设机构之一,负责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曾一度拥有自己的诏狱,可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三法司,仅对皇帝一人负责。在燕王被封到北平时,藩邸里也有专属于皇子的侍卫亲军和仪仗队,就是亲军都尉府。随着燕王登基,燕王府的亲军都尉府编入了原属于建文帝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特隶属北镇抚司,令其掌管刑狱,巡查缉捕,拱卫皇权。
当初在北平藩邸所建立的亲军都尉府,是太祖爷亲设的,多选取体貌雄伟、有勇力者充任为藩邸卫士,彰显皇家赫赫威武的仪态。姚广孝却在那华而不实的仪仗队基础上,兼设了暗卫、细作、死士和清理者。这四个机构均是见不得光的,其中特别培植的一批士族闺秀,如洪武年间进宫的许多少女,就是专门收集情报、侦查消息的细作。而东川知府官邸里的这个侍婢连翘,则是死士,司职保护和刺杀。
在建文时期,几乎每一个来往都城与北平之间的死士,都是一个恐怖的存在。这些死士不仅来源于燕王府,更多的是来自皇宫,两相渗透,不知有多少宫闱、王府里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当年朱明月的进宫,就是以三十二名死士的牺牲为代价,最终争取到兵部侍郎齐泰的信任。随后在宫中伴读,她身边无所不在的也是那些效忠于太祖爷和建文帝的死士,最终多数又被保护她的死士除之而后快。
朱明月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桃花笺,笺上一小角和一偏角的折痕,是之前在建文宫中的一种特别暗号,而那折痕上的一点漆墨,用的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典故。
“是你放在我屋里的?”
连翘点头。
“谁派你来的?”
“姚公吩咐奴婢,要全力配合月儿小姐。”
朱明月松开手,任那张桃花笺从凉亭上扑簌簌落下,落在水面上被浸湿,最后半点痕迹都不见。这是晨曦时她在枕头下面发现的,而一向负责照顾她、细心收拾她寝阁的,不正是这个侍婢吗?
“单靠这张纸就想证明你的身份可不行,还得给我凭证。”
连翘背过身,徐徐从内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令牌。
“这是奴婢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