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其中一个即将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倏尔,一声轻咳打破了凝滞的氛围,萧颜被两个彝族侍卫搀扶着走过来,后面跟着抱着棋盘的管家沐敬。一行四人看着满苑子堆放着的书籍,还有书堆里的两人,明显都有些傻眼。
“王爷原来与沈小姐在这儿晒书,难怪我去书房都没找到人。”
萧颜似是没察觉两人之间的争执,款款地走到花树下,随手拈来一根含苞待放的花枝,“瞧这木芙蓉开得多好。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府宅里到处都是枯枝败叶,杂草丛生。想来是沈小姐的到访,才让此处花开满苑。”
沐晟看到萧颜,挑眉道:“你不在屋里好好歇着,又跑出来晒太阳?”
说罢,瞥了一眼萧颜身后的沐敬。
沐敬缩了缩脖子,抱紧棋盘。
“想找王爷下棋,但左右敞苑里都不见踪影,就猜测王爷肯定是到沈小姐这儿来了。”萧颜略显苍白的脸上,两片薄唇也没什么血色。
沐晟放开朱明月,“军医都交代你应该卧床静养,想下棋让侍卫过来说一声不就得了,何必非要自己出来折腾……”
他的话伴随着他的人,已经逐渐消失在月洞门外。管家沐敬抱着棋盘赶紧小碎步跟了过去,一路走还碰落了两旁花丛中新抽枝的花苞。
萧颜经过朱明月身边,仿佛是提点般,徐徐地说道:“王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沈小姐非与之硬碰硬,不仅讨不到好处,反而还会吃亏。”
朱明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后者又道:“何况沈小姐想回沈家,永远都绕不开黔宁王府的。”
当各处的茶商得知了黔宁王府答应要沿途护送马队去藏边互市的消息后,激动得悲喜交集,纷纷携儿带女跑来犒军;曲靖当地的彝族居民更是搭棚子,设烤架,好酒好肉摆了整整一条长街。很多沐家军都得到了百姓们送来的红巾,连战马脖子上都拴着红绣球和两串銮铃,锣鼓喧天,载歌载舞,简直比送亲还热闹。
而按照大明所实行的卫所兵制,曲靖府是卫城,有守军五千六百人;云南府是都司城,城内驻防着四个卫,再算上黔宁王府的原有兵力,有六万余人。从云南府司赶来迎接藩主的沐家军号称两万,其实只有不到三千。那么除却留守的士兵,沐晟能带走的只有四千余人。而颇具规模的草寇山寨,一般最多是千余人。一对一,对于沐家军是手到擒来,别说还是以一敌四。
但是沿途保护,说得容易!
朱明月翻阅过《云南志。地理》,云南的地形极为复杂,西北部是高山深谷,东部和南部是高原。互市之路将从曲靖一路往北,途径东川府,一百二十里过徐州府,一百三十里到达巴蜀境内,二百七十里至成都府,在朝廷专设的茶课司缴纳茶税和办理通货文书,再入藏境,在藏边进行互市易货。如此遥远的路程,只是云南境内的一个东川府,高山与峡谷相间,其地势雄奇险峻,盘踞在山峡之间的又多是草寇、流匪,还有部分土族居民,很多山寨因此连成一片。这样无论哪一处受到攻打,几处山寨都会出动。
所以,反之亦然。
除此之外,还有粮草辎重。这不是打仗,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总要吃粮的。整件事来不及禀告朝廷,半路上会不会有地方官来接济?一旦遇到匪寇,很可能就是两败俱伤。当然,寻常流匪不会轻易与朝廷为敌。怕,就怕万一。
为此朱明月想过一百种拒绝的理由,但是萧颜有一句话说得对,不管她有多么抗拒随军远行,想要回沈家之前都必须通过沐晟的允许。而这次沐晟显然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初十这日,是黄道吉日,彝家杀鸡宰牛。
赶到曲靖府来送行的队伍足足延续了十里长街,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整装待发的是身着鸳鸯战袄、挎长军刀的沐家军骑兵,骑着威风战马,愈发显得声威赫赫。还有很多没穿军服的步兵,扎着纳西族的青蓝包头,穿着羊皮披肩大襟长衫,混迹在马帮的队伍里。
萧颜却病得更重,就连喝送行酒也坐在那顶皂帘暖轿里,瘦削的脸颊,眼眶深陷,隐约有几分不吉之相。
而沐晟就这么走了。等他再回来,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这位钟灵毓秀的军师。
冬日的云南温暖如春,湛蓝蓝的天,晴朗得万里无云。浩浩荡荡的一群队伍里,有四驾和两驾的车辆,有穿着披毡、骑着高头大马的马锅头,还有牵着马的赶马人。很多自愿随行的商贾,有人靠牲口供驮货,有人只能靠双手推着货车,徒步跋涉。
朱明月坐的车却是用来装军需被服的。里面不太宽敞,她就交叠着双腿,坐在外面的车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