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
贺予看着他……
贺予无疑是怨的。是深怨的。没人被欺瞒了这么久之后还能轻而易举地释然。
可是那种怨恨中,好像还有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那是小龙看着苍龙身上纵横斑驳的深疤时,产生的情绪。那些疤痕太重太深了,可见血,可见肉,可见骨,可见苍龙胸腔里那颗缓慢跳动的,病态的心。
正常人受这样的伤早死了。
不死也一定会求死。
谢清呈这个人,活着的每一刻都是靠着勇气,都是靠着人心的力量,他的生命里装载的全是折磨,哪有半点享受。
原来自己唯一的同类,竟是这样在竭力地存活着。
水淹及至眸。
渐渐地呼吸都不能再连贯,他们只能靠着偶尔地仰面尽力去攫取最后一点空气。
——
但摄影棚的穹顶不是完全平整的,有一个窄台,窄台上面有个倾斜角,是大水最后会淹及的地方。
可惜窄台只够容纳一个人,爬上去,就可以再多几分钟的生机。
几分钟的生机,可以在另一个人被彻底淹没之后,还能等那么一时半刻,或许就会有人发现,就会有人带那个幸存者离开……
贺予沉默着——他在真相面前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谢清呈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贺予年轻,血热,在这样的耗费下,力气剩下的比谢清呈多很多。
他就用这让谢清呈无法反抗的力气,忽然把男人抱到了那窄台上。
谢清呈挣扎不过他,谢清呈的体力流失的太多了,只是一动,就被贺予从水中狠狠地按住。
少年仰着头,一双红通通的杏眼看着谢清呈。
贺予什么话也没再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他自己的心都已经乱作一团麻,萦绕其中的不知是恨,是伤,是怜,是悔,是求不得,还是怅然失。
他就这么仰头望着谢清呈,死死制着他,不让谢清呈下来,不让谢清呈和他交换位置。
在冰水彻底淹没头顶的那一刻,贺予眼眸湿润地望着谢清呈,嘴唇一启一合。
那声音微弱,像海难中淹没的尸骸,珍宝……悄然沉入水中。
可是谢清呈确定他还是听到了。
他听到那个少年在说话。
就像曾经那个少年冒着危险返回火场,也要救出深陷在火海中那些或许与他有些许相似的病人们一样。
他说:“如果你能活着。谢清呈。”
“那你一定不要像记得秦慈岩一样记得我。”
“因为我讨厌你,你骗了我,你抛弃了我……我讨厌你,我不要被你记得……我得先走了,以后最孤独的人是你。你没有同类了……谢清呈,你戴上假面,回到正常人的社会中去吧。”
“忘记掉这些事。”
“你还没有那么老,如果可以活着,你还能够重头再来的,去得到一些……你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水母沉入汪洋内,没有脊髓,没有心脏,没有眼睛,纯澈的就像天空中飘落的一朵云。
局外人看它们,就像看怪物,这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水的生命,怎么会有感情?
但也许它是有的。
在它短暂的生命中,它曾经很爱很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