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想着,仅剩的左臂也在这时伸出,便要稳稳的握住那飞来的酒杯。那单薄、又有些发紫的嘴唇也随之张开,就要些什么嘲弄苏长安一番。
但忽的一声脆响传来,一道水花自他的左手处爆开,那飞溅的水花犹若夏日的雷雨一般,倾泻而下,洒了他一个浑身满面。然后一阵浓郁的酒香也随之在他的身上散开。
他此刻幡然醒悟。
这苏长安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却竟然耍了个阴招。
在那送来的酒杯中下了暗劲,那青铜酒杯看上去完好如此,但实则已经被他的体内的灵力所震碎。当他接到酒杯时,只是微微用力,那股酒杯中裹藏的暗劲却豁然爆开,然后便有了刚刚他酒杯爆碎,酒落满衣的窘境。
阴山浊本来准备得好好的那一番嘲弄此刻自然是再也不出来。
他强压下自己心头的火气,伸手就要抹去自己脸上的酒水,却在这时,苏长安那清澈的声音蓦然响起。
“看来,阴前辈也是爱酒之人,这酒杯还未握稳,便急不可耐的想要尝一尝其中滋味。”
这话时,苏长安的语气那般陈恳与认真,就像是真的在佩服他的此番作为一般。
本来熟知阴山浊凶名的场上诸为学生,在这变故突生时,虽是心头暗暗叫好,可碍于他的身份与实力都是缄默不言。但听闻苏长安这番看似称赞实则嘲弄的话语后,这些少男少女们,终于是憋不住嘴里的笑意,哄笑开来。
早前已经领教过苏长安装疯卖傻的功夫的阴山浊心头本来已经压下去的怒气,在他的一番话与周围诸多后辈的笑声中猛地又窜了上来。
他气血上头,又想到自己那被斩掉的右臂,心里强压的这怒气终于是控制不住。
只听他一声冷哼,一道道阴冷如屋外风雪的晦暗气息自他体内倾巢而出,如泰山压一般的朝着苏长安袭去。
“辈,安敢欺我!”他这般道,双眸里杀机涌现。
但苏长安只是运气灵力抵御着阴冷的晦暗气息,对于阴山浊身上涌出的杀意却是视而不见。
他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阴山浊杀意奔涌的双眼。
很是无辜与委屈的问道:“阴前辈何处此言,你屈尊降贵敬了晚辈一杯酒,晚辈自当还敬一杯。这是敬你,何来相欺一?”
“休得再在那里装疯卖傻!你真当我阴山浊不敢伤你?”阴山浊一声暴喝,枯瘦的身子猛地站起,尖细的脸庞上本就凸起太阳穴上更是青筋乍现。看着模样是动了真怒。
那些一直看着这边形势的场上诸多学生亦是收敛起了笑意,不敢再去拂这发起疯来什么事也不管不顾的阴山浊的面子。而心里却又不禁暗暗想道这苏长安行事如此莽撞,如今无人相护,却不知他该如何收场。
当然这些诸多学生中有人担忧,自然便有人幸灾乐祸。
人心本就复杂,就算玉衡在不久前曾救过他们的性命,可依旧免不了有那么一撮人在心底不满凭什么苏长安一个乡下子可以去到天岚院那般的圣地!得到莫听雨、玉衡这般的传承!
而更有一些人,抱着某种莫名的心态看着眼前的形势。比如那位跟着阴山浊一同进到经纶院的那位与杜虹长并肩而立的漂亮女子。此时她嘴角便挂着一抹不清是嘲弄还是欣赏的笑意,正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似乎很感兴趣这位男孩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阴山浊怒气,这位年轻的天岚院传人,终于在这时收起了脸上的懵懂。他寒着眸子,负手站立起来。
“我不是自以为你不敢伤我!而是我确定,你不敢伤我!”
他冰冷着声线,将这样一段出乎众人意料的话,如此笃定的了出来。
场上诸人为之一愣,阴山浊亦是为之一愣,不知道苏长安究竟有何倚仗,敢于出这样一句话。
而这时,苏长安的声线猛地提高了几分,他继续道。
“我乃天岚院玉衡圣人自徒孙,天刀莫听雨之传人。我师父曾赴北地斩杀妖族星殒,我师祖曾护佑人族数百载。我天岚传承不断,则人族香火不断!你敢伤我?你背得起这毁族灭根的骂名,你背后的八荒院背得起吗?”
“我天岚凋敝不假,可这大魏星空之上,上有我祖辈开阳照耀,下有我师辈天伤闪烁。你阴山浊断臂老狗一只,不惜贱命一条。但我且问你,你们八荒院数百年基业,可抵得住我师父楚惜风的一刀?”
他这一番话,得虽不至声振寰宇,却又掷地有声。
虽不见得器宇轩昂,却又堂而皇之。
阴山浊那在指尖其蓄势待发灵力此刻豁然收敛,他如老树般爬满枯藤的额头上更是在此时忽的出现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并非害怕苏长安口中的大义,更不怕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开阳与忙着复仇的楚惜风。
他怕的是苏长安。
这个在他心里本以为只是一个抱着少年梦想的愣头青,不知何时竟然有了如此心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身份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某些不为人知,或者不被人记起的东西放于殿堂之前。将自己至于至于大义之上,将他孤立于大义之下。让他在诸人面前骑虎难下。
阴山浊甚至隐隐觉得从一开始的敬酒向激,再到后面的出言羞辱,最后再引得他暴起发难,这一步步似乎都是被眼前这个少年从一开始便算计得清清楚楚。
知道此刻阴山浊才意识到这短短一年不到的光景,那位曾经在他的灵压下颤抖的少年,不止修为,连心性也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