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钦犯进京,本来要用囚车,也就是在板车上用木头搭个笼子,犯人跪坐笼内,双手和脑袋露在笼外,但被牢牢锁住,那姿势绝不会好受——我们在地上走,你一人犯倒乘车,怎么可能让你舒服喽啊。
然而犯官和普通犯人终究不同,况且卢龙身上的爵、阶、品、职还没有被彻底褫夺,就不可能让他一镇边大将乘坐囚车上京。所以押解卢龙的只是普通马车而已,但是用铁板加固了车厢,厢内还有铁锁将之禁锢。押解之人总共二十四个,二十名禁军前后遮护,一个车夫和一名五品武官服色之人坐在车前,另一名四品武官服色的跨马跟在车旁——还有一个跟卢龙一起呆在车里,轻易不肯露面。
在车前跟车夫并坐的武官名叫商伏允,外号“一刀断山”;跨马跟在车旁的名叫谢牟,外号“神枪太保”——二人都是相府四大卫士之一。
商伏允武艺超群,膂力惊人,但脑袋多少有点儿不好使,只知道忠于恩主,对朝中诡谲、政治斗争从来是一头雾水。他左思右想,怎么都不明白,于是开口询问同伴:“谢兄,请教,恩相既然深恨卢龙,为什么不令我等即在军前将之正法,偏要千里迢迢押回京里去呢?这一路上还怕有人劫囚,岂不麻烦?”
谢牟知道同伴的素质,倒是也不吝详细解释,当下微微一笑:“朝中多人上奏,请赦卢龙,故此陛下才只下了锁拿的旨意,逮其进京,交三法司议处。恩相又岂肯悖逆圣旨,断然将其处斩?倒不如等人来救,到时候即可以卢龙欲逃为由,取他的性命了。”
商伏允还是不明白:“真正多此一举……以恩相之能,想要取来处斩卢龙的圣旨,应该并不为难吧?”
车厢里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若相爷要旨意,咱家就帮他写一张……但若真下了军前斩首之旨,就怕军士鼓噪,反倒逼反了卢龙啊。”
谢牟朝车厢微微欠身:“韦公所言甚是,公之所虑,也正是恩相担心的……”然后继续给商伏允解释:“倘若逼反了卢家军,再与戎狄内外勾结,打开关门,只怕朝廷覆亡在即,无论天子还是恩相,皆难保全。不如只将其擒下,押解进京,把他捏在手心里,卢家军投鼠忌器,就不敢反叛啦。然后再徐徐诱引军将,割裂卢家军,等到成功之后,将卢龙明正典刑便无后顾之忧了。恩相自有良策,你不必想那么多,只要遵令而行便是。”
商伏允一皱眉头:“可你又说等人来救,好趁机在途中取了卢龙性命……”
“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要是只来小猫两三只,咱们打发了就成,自不必动卢龙。除非来人众多,武艺高强……”
车里的韦公公冷笑一声:“咱家倒要看看,谁有本事在咱家面前劫掳钦犯,能够逼得咱家使这条下策!”
谢牟提醒道:“公公慎勿轻敌,就怕卢龙党羽请来那个姓邯郸的……”
“哼,江湖上将那姓邯郸的吹得有如天神下凡,左右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崽子,就不信真能本领通天。咱家正要会一会他!”
商伏允一梗脖子:“若是姓邯郸的出现,就劳烦公公了;若是旁的人来,不必公公动手,我们两个便能打发。”
谢牟突然摆了摆手:“先不说了,打起精神来吧,此处依山傍林,若有贼人想要劫囚,倒是个埋伏的好所在……”
话音才落,忽听“啪啪”几声,拉车的两匹马突然间双双踩空,脖子一伸,直直地就朝前方栽了下去——原来道路正中竟然被人挖了一个两尺多深的陷阱!
商伏允脑袋不好使,反应倒很快,屁股一偏就跳下车来,然后一伸手按住了车厢。谢牟从得胜钩上摘下枪来,即在车厢右侧一拦——道路左侧是山壁,虽然有些灌木,但根本藏不住人,若有埋伏,肯定就在另一侧的密林中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儿奇怪,因为马车并非行进在队列之前,最前面还有数名禁军呢,怎么那几个人都没踩破陷阱,偏偏到了拉车的马这儿就扛不住了?虽说马肯定比人来得重,但那究竟是什么陷阱,竟然能够把承受力计算得如此准确?
正待喝令兵卒们聚拢过来,团团遮护马车,忽听林中一阵呼啸,无数削尖的竹杆而出,直奔马车飞来。谢牟大枪一抖,运转得如同车轮一般,竹杆遇之则碎,没有一根可以近身。当然啦,他是武艺高强,押车的兵卒虽然也都是精锐,但促起不意,就没他那么从容了——两个兵先后被杯口粗的竹杆射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刺穿,给生生插在了地上。其余兵卒四散而避,把马车厢整个儿给让了出来。
谢牟正在凝神防备第二轮攻击——所谓“逢林莫入”,在敌情不明的前提下,他是不会主动杀进林中去的——突然眼角一瞥,就见马车后方地面裂开,“噌噌噌”地跃出了数道身影!
好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从地下跳出来这些人,当然就是张禄一行啦。数个时辰之前,张禄就说了,咱们不能跟这儿干等着打埋伏,还得预先做点儿布置才好,谁想同伴们面面相觑,都问有啥布置可做的?
诸玄辅等人虽说来自武道兴盛的世界,但天垣朝廷力压群藩,总体而言社会还算稳定,他们堂堂正正的比斗经验不少,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各种诡谲阴谋却接触得不多。至于纪郢兄弟,虽然生活在乱世,却也是相助官府的白道大侠,平常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借物藏形,埋伏突袭,这他们懂,挖陷坑、设机关之类手法,那根本就没从脑子里过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