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沐禧见颜永臣端起了茶水,以为他是送客之举,起身行告退礼,“父亲若无旁的事,女儿便暂且退下了。”
颜永臣将手中茶盏放回桌案,盯着她看了会儿,似想说些什么,终是摆了摆手,“时日不早,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颜沐禧转身朝外走,走至门口处,只听颜永臣又道:“无需焦心,稳住步子慢慢走。”
“谢阿爹提醒。”她转头,对着颜永臣扯了扯唇角,后快步出了屋子。
她以为颜永臣最后一句话是提醒她天黑看路,却不知,颜永臣是话里有话。
与此同时的乾清宫内殿,虞瑾州坐在远景帝的病榻前,一勺接一勺将汤药喂至远景帝唇边。
远景帝患梦魇之症不过一年光景,如今的头发稀疏花白,脸颊眼窝深深凹陷,形若被抽干精气神的骷髅老鬼。
褐色的汤药顺着唇角汩汩往外流,衣襟枕间被浸染上了大片污渍,虞瑾州却仿若无觉般,一勺接着一勺不停的喂。
“啊啊……哦哦……”远景帝的嘴唇颤动着,却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直到将三碗汤药喂得一滴不剩,虞瑾州方停下灌药的动作,拿起一旁的布巾,细细将沾染到手指上的汤药擦拭干净。
“父皇病得越来越重了,应少思少虑、好生喝药,方能活得长久些。至于这大丰的江山,儿臣定会帮您看顾好,您无需忧心……”
被最疼爱的皇儿戳心窝子,远景帝禁不住老泪纵横,“良……皇……娇儿……”
“父皇这是又想起哪个皇儿了。莫不是还在惦念行宫里的那位吧?父皇怕是忘了,当初若不是儿臣拦着,你本要是处死那位的。已经死透了的父子情分,便不要再惦念了吧!”虞瑾州的眸光冷凝到没有半分温度。
他的好父皇,口口声声最疼爱他、器重他,却让他从小过着人人都可欺辱践踏的憋屈日子。
如今,他靠自己提前获得了权柄,他的好父皇竟又惦记起了行宫里的前太子,两只脚都要踏入棺材了,才想起悔恨当初,未免太迟了些。
虞瑾州不知的是,此时此刻的远景帝神志涣散,惦念的不是前太子,也不是任何一个皇子公主,而是他们母子三人。
因身上奸臣贼子的血液,从记事起,远景帝便是被人欺辱践踏,高高在上的父皇、长辈鄙夷漠视他,兄弟姐妹骂他是奸贼之后,连宫里的奴才们都敢当面骂他小杂种、啐他几口。
就在他刚适应了被人欺辱践踏的日子时,他又被选做了质子,被亲生父皇送去了吃人的北越。
在北越皇宫的那九载时光,他方才知道,尊严被人踩在脚底下根本不算什么,生不如死才叫难熬。
他被人骑在胯下当坐骑,被迫与狗抢食填肚子,口鼻被当做皇子们的尿壶,被逼着与牲畜分享粪便……每多活一瞬都像是在历劫。
可不管每日过得多苦多难,他从未想过要告别人世,因为他不甘,不甘来到人世一遭,那般窝囊的离去,他在等,等站起来、扬眉吐气的那一日。
终于,他被接回了国土,回归国土的日子,虽然依旧没人在乎他,依旧会被人瞧不起,可比起在北越时好了千倍万倍不止,且最重要的是,他有了翻身的机会。
九年来为活命的隐忍,他的心被练就的坚硬且毒辣,他一路披荆斩棘,成功除掉了一个又一个的拦路石,登上了万千人仰望的高位,彻底告别黑暗,迎来了属于他的光明。
而前二十载的黑暗人生中,只有一人曾为他点燃过短暂的温暖亮光,那人便是良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