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絮轻笑一声,朝轻影看了一眼,轻影很快会意,从杂乱的证据箱中翻找出了一根红绸,拎到众人眼前:“此红绸乃锦禾公主亲笔所写,惟愿君安,两情长久,可见锦禾公主在离京之前已有心上人。”
与此同时,李南絮从衣襟里掏出另一根红绸,一阵过堂风吹来,红绸随风飘扬,略带潦草的字迹格外醒目。
“鹏北海,风朝阳,得成比目归故乡。”李显和张秋实异口同声地念了出来。
李南絮道:“诸位都是通晓诗书之人,应不难领会诗中表达的愿景,功业有成,与心爱之人携手与共,说起来也算是美好的,坊间传言,长泽寺的菩提树需署名才灵验,而这条红绸的署名为‘善若’,正是莫校尉的表字。”
张秋实也点头道:“不错,我朝勋贵之家除了会给家中晚辈取正式的学名,亦会在二十岁行冠礼之时,由参加冠礼的尊崇者为其取字,‘善若’的确是莫校尉的表字,本官当年参加过莫校尉的及冠礼,还有一些印象。”
莫珩看着李南絮和轻影手中的红绸,似灵魂出窍般怔忪许久,红绸上的字字句句似滚烫的星火,灼得他险些睁不开眼。
他低头笑了下,似有所感般回道:“这条红绸应是下官多年前去长泽寺祈福时所写,挂在后山的菩提树上,怎么,这与案子也有关联?”
李南絮道:“莫校尉的红绸挂的实在是巧,怎的就刚好与锦禾公主的祈愿红绸挂在了同一根枝丫上,并且用的是同种布料的红绸?”
莫珩道:“应是巧合,这根红绸是我在寺庙外的一处小摊上买的,两文钱,或许公主也是在那处买的吧,至于挂在哪根枝头,下官的确是记不住了,殿下您莫要诓下官。”
“不重要。”轻影在一堆物证中翻找许久,终于找到一幅字画,她握住轴杆往下一送,保存完好的牡丹图便呈现于众人眼前:“诸位看仔细了,这幅牡丹图是当年参加兰亭之会的竹野闲翁所绘,图上的提字可证明时间地点,同时,图上的字迹与红绸上的字迹几乎无二,既然莫校尉已经承认红绸乃他所写,那这牡丹图的作者竹野闲翁,不是莫校尉又能是谁?”
“啊!”顾彦椿惊呼出声,指着红绸和牡丹图大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对啊,人在下意识时提笔时是不会刻意改变写字习惯的,两者字迹一样,竹野闲翁就是善若,而善若便是莫校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轻影道:“今日顾少卿请诸位一人绘了一幅腊梅图,张大人、李大人,孙将军都极尽功力画出了栩栩如生的腊梅,唯有莫校尉画得最为粗糙,莫校尉既然参加过兰亭之会,纵然画技不出众也不至于似小儿涂鸦,想来是有意隐瞒。莫校尉,你若非心中有鬼,怎会作出这样一幅毫无章法的腊梅图?”
莫珩看一眼轻影,又看一眼牡丹图,狭长的眉眼微微眯起,道:“即便我是竹野闲翁,那又如何,画技不精便是有罪吗?仅因为锦禾公主房中有莫某所作的画,莫某就成了凶手吗?可是莫某在送亲北上之前,根本就不认识锦禾公主。”
“不,你认识,你不仅认识公主,更与她有过不少羁绊。”轻影看向他,目光笃定:“我看过你的户籍卷宗,去年上元灯节杏安楼大火,你因救下诸多百姓有功得到了提拔,但你本是护送林兴武赴京上任的,家中并无什么亲人,按理说在京中逗留的时日不应太长,但是那一次你回京,足足逗留了十余日,直至过完上元灯节被提拔。莫家老宅在醴泉坊,距热闹的西市极近,离东市却相距甚远,而你在上元灯节那晚却出现在了东市的杏安楼。我今晨特意去过宣王府,问过宣王妃,锦禾公主的生辰是正月十五,当晚公主在杏安楼摆了一桌生辰宴,却并未邀请亲朋好友,也是那一晚公主遭遇了大火,敢问莫校尉,你既赴了生辰宴,又救下了锦禾公主,又怎能说不认识她?”
轻影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予鹿与楚轻卓,郎情妾意之事总是无法捉摸,或许正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轻影抬眼,继续道:“相救之恩,总是能凸显男子的伟岸,让女子更易沉沦。公主正是因为倾心于你,为了等你成长到与她比肩的位置,她想方设法推却了数桩婚事,她将你绘的平平无奇的秋意图和名家画作挂在一处,日日欣赏,夜夜期盼,等着你功成名就来迎娶她,可惜只等来了陛下的和亲诏书,和她为爱赴死时心上人的冷血无情,莫珩,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看着公主在你眼前死去,又亲手了结与她一同长大的丫鬟绿央,你怎么忍心?”
轻影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像是挥之不去的魔音萦绕在莫珩耳旁,他突然冷笑出声,猩红的双眼里闪着湿润的光泽。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屏息声在偌大的空间里此起彼伏。
“早知如此,呵呵……呵呵……”莫珩似是喝醉了酒一般嗤笑起来,紧握的双拳也在顷刻间松开。
顾彦椿道:“莫校尉终于肯承认,锦禾公主是你所害了?”
莫珩并不理会,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两根红绸上,眼睛一眨一睁之间,他仿似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看到了一对年轻男女仰望在菩提树下,一起写下对未来的憧憬,对彼此的情思。
只可惜,这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些音容笑貌终究因着那纸诏书的降临彻底粉碎。
“得成比目何辞死。”他痴痴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挑中锦禾?他那般温婉善良,那般无辜,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为何偏偏是她!”
众人看着他,不知他是悲痛还是崩溃,他骨子里的书生气让他不至于发疯,却也跟发疯没了两样:“对,公主是我杀的,景王殿下和楚姑娘说得都对,是我莫珩负心薄幸,是我对不起公主,枉费了她的信任,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一语未毕,他极快地俯身朝地上的刀冲去,一把捞起横在了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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