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勀这边冷冷清清地盯着电脑屏幕,镜头划过常安的脸,他看到她的笑容,她的眼睛,尽管隔了千山万水,但他似乎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
邓顺林当时也在房间看视频,前半段看得心惊肉跳,后背生汗,一方面是惊讶于常安的说辞,另一方面更担心叶莉,毕竟记者会是叶莉在准备的,如果真的弄砸了,荣邦上市被影响,叶莉肯定也撇不开关系,可后半段气氛好转,他又默默感叹常安的聪明和冷静。
这时手机突然叮了一声,老板的微信:“你媳妇胆太肥,回去之后好好管管!”
邓顺林:“???”
逗乐完了,言归正传,常安看了眼手表。
“抱歉,本来自述部分应该控制在二十分钟内结束,可我不小心拖了这么久,说太多了,感觉我这三年说的话都没这半小时来得多。”常安自嘲似地又笑了笑,继而目光看向台下的助理。
助理收到信号,上台宣布下面是问答环节,憋了大半场的记者总算轮到开始发问。
或许是前面气氛调动得不错,也或许是叶莉真的全都打过招呼了,所以问答环节并没出现任何难堪的局面。
尽管镜头抓得很紧,但大家对常安都很友好,也没问什么尖锐的问题。
当然,其实也没什么尖锐的部分可问了,因为常安里里外外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既没隐瞒,也没粉饰,所有丑陋的,肮脏的,难堪或者卑微的,她都当面承认得一干二净。
这就好比她很诚实自觉地把自己的软肋露了出来,在场记者反而不好意思往她软肋上放箭。
叶莉看着厅内一派和谐,并没人挑刺或者为难,网上评论也一片倒戈,捏了一手的汗终于松开。
记者见面会原定计划两点半之前就要结束,这种活动没必要拖太久,时间越长对常安反而越不利。
之前常安自述就拖了将近二十分钟,眼看时间快到了,叶莉给助理使了个眼色。
助理很快就懂,趁常安回答完一个问题的间隙,她见机插进来。
“抱歉各位,时间也差不多了,之前周太太已经作了很详尽的陈述,想必情况各位也都了解了,所以今天的见面会就到这里。”
话音刚落,台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突然一个女记者挤到前面,拿话筒对着常安。
“周太太,最后一个问题,能否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女记者常安有印象,刚才她哭得很凶,这会儿眼睛还是红肿的。
她笑了笑:“好,那最后一个问题!”
“谢谢!”女记者立马摆正声音,“在此之前其实我就已经关注您了,也查过您的资料,知道您家世很好,那么这三年,先撇开遭遇不说,经济拮据和生活辛酸是否给您带来巨大的落差感。”
常安顿了顿,在此之前其他记者的关注点似乎都在其他方面,比如她在天佑的经历,比如她和周勀的感情,再比如还有记者问收养小芝之后她有什么打算,独独没人问她从天堂落入地狱的这几年,她到底何种心情。
常安坐那想了想。
周围都在等她的答案,所以暂时变得很安静。
大概等了几秒钟,常安抬头:“该怎么说呢,要说完全没有失落肯定是不现实的,正如你所说,我从小家境还算不错,没吃过什么苦,至少在经济上没吃过苦,所以起初的时候肯定不习惯,但是人在那种环境中会萌生求生的本能,吃穿住行没办法那么挑剔了,能够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事。”
那个女记者听完又抽了下鼻子,“听上去很惨。”
“惨吗?”常安笑了下,“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不光觉得自己惨,还觉得命运特别不公平,想着我好像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要让我承受这些,可是后来慢慢就想通了,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已经回不去,我与其忧天怨人不如咬咬牙爬起来,所以我从以前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变成现在能做简单的饭菜,能收拾屋子洗衣服,也不挑食了,穿衣服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讲究,还有,我之前是个路痴,逛个商场也能迷路,现在在地形复杂的埰岗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所以换个角度想,这三年里我学了很多,做了很多,也改了很多以前的坏毛病,更是活到这岁数完全靠自己养活自己的三年,这么一想我倒觉得也不错,更何况生活中并不全是绝望,这三年里我也遇到了很多能够让我铭记一生的人,比如丁守权,小芝,我的房东老太太,他们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却在我最难捱的时候给了我希望,还有埰岗路口那个卖花的阿姨,家里条件很困难,还有病号要等着她养,全家就靠她推着三轮车卖花赚一点微薄的收益,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总是笑盈盈的,热情又友好地接待每一个客人,所以有时候我会想,我大概还是幸运的,虽然命运给了我重击,也让我吃了很多苦,可是回头看看,我的家人,我的亲人,还有我先生,他们都愿意接受并包容这样一个全然不同的我,而我也总算没有一直堕落下去,我从泥泞中爬起来了,我这么努力,顶着所有压力站在这,自认为以后会有足够的信心,足够的勇气,足够的资格陪伴在我家人和我先生身边,当然,也需要你们的包容和原谅!”
常安一口气说完,弯腰最后鞠了一个躬。
全场肃静,停止,两秒之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谢谢!”
她抬头,眸中有像星辰般璀璨的泪光,镜头给她一个特写,于全场媒体前面,灯光之下,她一袭素衣,站在台子中央给所有人鞠躬,没有妆容和华服加身,却让人看到她高贵却又充满力量的灵魂。
周勀觉得这是常安最闪亮的时刻,胜于以前所有,让他心潮澎湃又心动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