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临。
秋云第二天便去了别墅,摁了半天门铃没人应。她拨通了何博文的电话,被告知梁禾今早忽然大出血,住进了医院。等这次ICU出来,梁禾的身体明显已经大不如以前。
但他还是异常坚持地要回去,不肯住在医院。
而这次,连医生都点了头。
秋云心痛如针扎。
她提出每天都来照看梁禾。何博文意味深长地看着秋云,答应了。他知道他的舅舅一直受到女性的青睐,但时至今日,他也不想去揣测这位年轻的女学生与舅舅到底什么关系。无论什么关系,在年轻面容已经老去、身体不再健美、生命只剩最后时光的情况下,还愿意来看他、照顾他,已属世间难得真情。
倒是梁禾,这几日都见着秋云,稍稍有些意外。虽然他大部分时间已经陷入昏睡,但每每醒来都能看到秋云的身影,还是有些疑惑。他甚至淡淡笑着,劝秋云不要守在他这个糟老头子身边,她不是都要结婚了吗?这样多不好。秋云憋着泪意说林少华知道的,没关系。梁禾瞧着秋云一会儿,忽然又问,秋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是不是有什么经济上的……
话还未说完,秋云忽然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像极了一位遇到负心汉的含冤少女。梁禾愣了愣,解释说我只是好心,没别的意思,对于我来说,钱财已经只是毫无意义的数字。可秋云的泪流的更凶了。梁禾只好不说了,用睿智而含蓄的眼光细细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眼泪的出处。秋云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站起来,含着千言万语地看着他两秒钟,说,没有,没有困难,没有任何经济困难。然后她转身去了洗手间。
司马秋云在洗手间痛哭。
她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物质、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只是为了他啊。
他竟然以为她是对他有所图?
她要怎样告诉他,她就是邱晓云啊。可她和三十年前的邱晓云长得一点不像。一个消失了三十多年的人忽然回来了,不仅一点未老,还换了一套更漂亮美丽的皮囊,他会相信吗?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能接受吗?
秋云坐在马桶上足足哭了两个小时。
她真没用,除了哭,她什么也做不了。
☆☆☆☆☆
等她再出去时,梁禾已经睡着了。
秋云安静地在他床边坐下。
他的额头依旧饱满,是美妆杂志上多次吹捧的完美颅骨。他的眉骨依旧突出,浓眉沿着那一道突起的轮廓密密地分布。他的鼻梁依旧挺拔,就像他们曾多次描摹过的希腊雕塑。他的睫毛依旧长而密,静静地搭在眼下皮肤上。
只是他瘦了。三十年前饱满的苹果肌塌陷了下去,三十年前光洁的眼角有了淡淡细纹,三十年前牵过她的手也失去了强劲的力量,三十年前乌黑的秀发在耳鬓有了一丝白发。
秋云的心很痛很痛。
难以忍受的钝痛。就像一口古老的钟撞在心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一秒,一秒一声。它敲了足足三十二年。三十二年,是387514368000秒,是387514368000下。刚刚好不容易刹住的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而这时,梁禾的眼皮轻跳,忽然睁开了眼。
秋云的泪水还挂在脸上,梁禾忽然轻轻问了句,“小云?”
秋云如遭雷击,她呆呆地盯着梁禾,一动也不敢动。
梁禾又很轻地问道:“小云,你哭了?”
是的,她哭了,可她现在连流泪都不敢了,像一尊停止呼吸的雕像。
全世界都静止了。
梁禾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试图替她擦去泪水,可手快触摸到她脸颊时,他忽然停住。
“秋云。”他恢复了清醒。
全世界都活了。
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