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富乡,一点都不富。
前朝末年战乱,一千多难民向西逃到这一片,见得此地兵乱无扰,便安居下来。
但此地兵乱无扰,不为别的,就因为一个字——穷。
穷山恶水,那好歹有山有水。哪怕山上只有几块石头,也可以挖出来当奇石卖了,水里只有几条泥鳅,蒸一蒸也能给晚饭添个味道。此地却不一样,没有石山也没有浑水,只有土,全是土。
还是那种干瘪无肥,从未被开垦过的黄土。
哪怕新朝建立,最近一个县的县令听闻此地,派吏人前来看了一圈,也只是随意指了个里正,赋税是年年没有收齐,却从未管过。
永富乡,便是穷到了这个地步。
但而今的日子,比几十年前好过多了。乡民们慢慢开垦积攒了两千多亩薄田,虽然还是不怎么填得饱肚子,活下去却没有问题。
不过,在这人世间,有两道至理。
第一,即便一千多人都是穷人,也会分出只是稍稍有点穷的人,和一家人穷到合穿一条裤子的人。前者会自动上升为此地的富人,后者会直接降级为此地的穷人。如此,便形成了两个阶级。
第二,无论在何地,穷者总会越穷,富者总会越富。
如果有一天富人变穷,大半不是因为他被穷人怎么了,而是遇到了比他更富的人。
因此,哪怕是在永富乡这个地方,也有富户。
郭老,是永富乡的里正,郭家,正是永富乡的富户。
若是来了外乡人,十有八九会去郭老家里坐坐,见见人的,这是礼貌。
郭家的宅子在整个永富乡也算鸡立雀群,八间土墙稻草屋子,一个大院子,院子里还有一口井。此地不适合养猪,不过郭家养了五六只羊,还有鸡鸭,家里的老爷们一个月能沾三四回腥膻,女人们也有肉油和蛋吃。
多亏这肉油,郭家的小姑娘郭三娘虽然和同龄姑娘们一样做活,却比乡里其他姑娘水灵。
就是有点黑,但没事,大家都黑。
郭三娘这天把六只羊带回自家圈子,便往前院走,走到一半,听到鼎沸人声。
她赶紧抬脚跑了几步,发现自家前院围了一群乡里乡亲。
乡里乡亲们正小声议论,又有一温润的陌生男人声音从被他们围住的前院传出。郭三娘从人群的缝隙里往前挤,正好听到她爹问道:“所以,长孙老爷您是要往戈壁上去的?”
那温润声音回答:“正是。却不想路过贵地,这匹驽马却病着了,想在里正您这儿寻个落脚的地儿,歇息一两天,等这马好了再走。”
这么说了,那声音又顿了顿,才道,“不用多费心,小生自己带了干粮,您给个睡的地儿就行。”
她爹连忙道:“哪能啊,贵人愿意在咱们这永富乡落脚是幸事,您和您妹妹安安心心住下,马的事——三娘?三娘!”
“哎!”
郭三娘终于从围观人群里挤了出来,应道:“爹,我在这儿呢!”
郭老瞪她一眼,“快去把李大夫请来看看马。”
“哦……”
刚回来正想休息的郭三娘闻言,有气无力应了一声,转身又要钻出去。
便是这转身当头,她往前院那三个陌生人处瞅了一眼。
明显是小厮的少年弓着背,不起眼,一妇人围着头巾,几乎看不清脸,郭三娘的目光从这两人身上一掠而过,看到正在和她爹说话的那人,突然,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