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瑶这仇说报就报,她松开君无念,蹬蹬蹬地就跑到了洞府门口,迎着在墨丹青术法作用下灌进来的冷风,大声地道:“墨阿奶!我夫君让我来谢谢你!他说原本就想多留我几日,但我总张罗要走他也很无奈。都说好了明日就送我回去,但现在你把门封了,又放出话来说我一旦走出这洞府你就要捏碎我元神,他可开心了,说如此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我留在这里,谁要问起,就说是你墨阿奶封了门不让我出,有理有据。”
外头施法的人冷不丁听到这话,心火腾地一下窜上来,与疯狂运转的灵气相冲,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继而,风停冰止,擅使冰系法术的墨丹青站在由自己术法幻化出来的三尺冰雪中,嘴角还挂着血,却默不作声,开始细细思量。
自己那跛足的弟子先前是怎么说来着?说这妖女修为虽低,但嘴皮子功夫着实厉害,一不小心就会中了她的招儿,被她给气个半死。自己本就是好胜的性子,又这么多年心系上尊,但凡遇了跟上尊有关的事总是不能够冷静思考,很容易着了妖女的道。对付这妖女,要么避过上尊以修为压制,迅速解决,要么,就得想点别的办法。
墨丹青渐渐地冷静下来,看着站在洞府内的西陵瑶,也看到站在西陵瑶身后默默无语但却随时准备出手保护的君无念。一红一白,一个那么清雅,一个那样热烈,一个静如止水,一个动若脱兔。明明是两个极端的人,却不知为什么,站到一处竟是那样的相配。
可她讨厌这种相配,讨厌得恨不得剜了自己的眼睛,然而,那样艳丽的红衣避无可避,她的目光竟还又落到了一处揪心的地方。
那是西陵瑶的手腕,上面套着一只白玉镯子,平平凡凡,不带半点灵力。
墨丹青记得这只镯子,那是君无念的凡人母亲留给他的,他一直当珍宝一样收着,谁都不让碰。可如今却戴在西陵瑶的手腕上……墨丹青知道,她再不能自己骗自己了,那妖女根本就不是找来气她的,而是被她师兄真真正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可若师兄心尖上的人是西陵瑶,那她呢?她墨丹青又算什么?这么些年她在外头编织的一个个美梦终要成为笑话吗?她堂堂元婴修士,就要因此沦为天下笑柄吗?
她不甘!
已经不愿再去往深里想他们手上还各自带着一枚特殊戒指了,那定会是更揪心的痛。她不能再让自己痛,不能再被那妖女嘻嘻哈哈谈笑风声的就给气到失了理智。她也要讲些策略,也要谋些心术,也要学学西陵瑶,不能一味强硬,也不能低声下气,要心平气和,字字诛心。
于是,墨丹青情绪转换,尽了好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将目光向西陵瑶投去,竟也带了几分柔和。
半晌,她开口道:“数月前,修为瓶颈隐见松动,我被这瓶颈困扰多年,眼见就要得偿所愿,便心急了些,将一枚尚未完全炼化完成的丹药吞服。不想那丹药性烈,又带着几分生性,我费尽周张才将其勉强压制,可它却时不时地在丹田中作怪,每每都折腾得我失了心性。姑娘,实在抱歉,因那丹药的缘故,我几番得罪,还望姑娘能多多体谅,莫要放在心上。”
她这番话到是说得大气得体,人也不急不躁,终于有了点一宗长老的样子。但西陵瑶不习惯啊!她后退了两步,贴着君无念身前站定,小声问:“你这师妹中邪了吗?”
君无念老实地答:“不知道。”
她又开始琢磨:“这不哭不闹不上吊,不是她的风格啊!物非所常既为妖,看来她又要作妖了,就是换了新方法,也不知道这招能不能接得住。”
他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两人一番轻语,墨丹青的心又颤了颤。但还是稳着性子又继续道:“我承认自己思慕师兄,也对姑娘十分羡慕,但总还不至于失了身份向你出手。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好些年,总想找机会同师兄说一说,却已经没了机会。既然今日大家在一处说话,那便同姑娘讲讲也无妨,左右你们是要在一起的,总也该知晓些师兄从前的事。姑娘,你可知我与师兄之间的缘份,是从何时开始的?”她陷入回忆,面上到真切地有了几分柔和。
西陵瑶用胳膊肘撞了撞身后的人,“哎!问你呢,你们俩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君无念纠正她:“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要说认识,那应该是从她出生那天就认识了。”
不等她答,墨丹青已经自顾地说了起来:“我爹说,我尚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师兄就曾说过师娘怀着的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师妹。后来我出生,还是他抱的我。”
君无念摇头,低头同西陵瑶说:“后面对,前面不对。我从未说过那样的话,而且师娘怀她的时候一直跟师父在外云游,直到师娘快要生产才回到天道宗,我都没来得及同师娘说句话,她就已经叫着疼了。后来生出墨丹青,师娘却血崩离世,师父悲痛欲绝,所有人也都围着师娘,这才把孩子暂托给我来抱着。大约抱了……”他想了想,说:“半个时辰吧!”
西陵瑶觉得墨丹青可能是得了一种自我幻想症,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幻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然后以此麻痹自己,慢慢的就将幻想中的事情当了真。十分可悲。
“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同师兄在一块儿,再长大些就一起修习功法,于一室打坐,吐纳,甚至还一起泡过灵泉,我还……”她红了脸,“我有时累了,还直接倒在他身边睡上一觉。姑娘,可以说我和师兄是一起成长的,这过程中的很多事,你都不明白。这种一同成长的情义,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淡薄。姑娘,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君无念有些生气,伸手按住她的肩,告诉她:“没有的事。”
西陵瑶点头,是对君无念,也是对墨丹青。她说:“我明白啊!就是说你俩以前很熟,彼此间相处就如亲兄妹一般。”
墨丹青愣了愣神,她是从哪里听出是亲兄妹的?
“这其实很正常。”西陵瑶给墨丹青讲人生的哲理,“你生在天道宗,长在天道宗,同天道宗那么多弟子一起成长,彼此都有着共同的成长经历。这过程中的很多事我虽然不知道,但其中的情义却是能够理解的。都属同门,一起长大,情份自然不会淡薄。墨阿奶如此念旧,那不如就把与您年岁差不多的那些老人都集中到一处,大家聚一聚,聊聊当年,也算是对人生的一种感怀。兄兄妹妹的,情义单纯,着实令人羡慕。”
墨丹青有些急,脱口而出:“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与师兄之间的感情,是和别人不同的。”
西陵瑶依然理解,“那肯定是要不同些,毕竟你父亲是他的师父嘛!况且在这世上,谁对谁的感情都是不同的。就好比你们是兄妹,我与他是未婚的道侣,你说,这能一样吗?”
墨丹青觉得自己又快要忍不住了,但还是咬着牙,又挤出一句:“我与师兄在一起的那些经历,你没感受过,不会懂。”
她这就不理解了,“我为什么要去懂你们的事?我操自己的心都操不过来,还得让我夫君帮着分担一些。我自己现在都得两个人一起操心了,我哪还有工夫去懂别人的事?再说!”她站得累了,往后靠了靠,直接靠进了君无念的怀里,“我要听故事,大可以晚上睡不着觉时让君无念讲给我听,怎么着也不能劳墨阿奶您站在这儿同我讲。毕竟好几百年呢,你才讲这几句我都累了,再说得多,那我就只能先睡一觉,醒来再接着听。”
墨丹青“破功”了,她不解地问西陵瑶:“为何你听了这些都不见气恼?你不是应该……不是应该……”
“我应该像你似的,气个半死,然后发火嗷嗷叫是吗?”她失笑,“开什么玩笑,我要是生气你不就高兴了?我为什么要让你高兴?”
墨丹青的火心又要控制不住地窜上来,但这一回理智尚存,她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再失控。现在师兄就在面前,如果她再失控,怕是在师兄心中就真的再存不下一丝美好。她不能让师兄失望,来日方长,忍这一时,她才好再寻机会。否则一旦再生事端,怕是师兄会不留半分情面,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暂得平复,然后俯下身来,冲着君无念深深一拜:“丹青今日失了身份礼数,请师兄原谅。临来时遇见公孙宗主,他说明日会有新入山门的弟子需要验核,我也需回去准备一二,就不打扰师兄和姑娘了,告辞。”说完最后一句,墨丹青逃也似的离了天道山。洞府外的天地也因她的离去而重新覆了春色。
西陵瑶靠在君无念身上,仰着头看他,半晌,扔出一句:“你们的那些经历,恩,咱们到榻上躺着,盖棉被聊聊天,你就同我讲讲,你们的那些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