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宁公主查阅完全部奏折,并做出批复,又按奏请的内容不同,把给皇上、内阁、六部的折子分出来,叫来几个太监,仔细交待一番,让他们分别送出去。
国事处理完毕,慧宁公主就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玉嬷嬷给她念各处送来的普通信件。软榻旁边围着几个丫头,揉肩捶腿,递果奉茶,仔细伺候。
“老奴恭喜长公主。”玉嬷嬷笑脸开花,捧着一封信躬身施礼。
“什么喜事?”慧宁公主语气极为淡定。
“沈夫人怀了身孕,还是双胎,这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她坐起来,挥手谴退丫头,轻叹一声道:“本宫埋在沈妍身边的暗线两个月前就把她怀孕的消息传回来了,本宫早就知道了,澈儿现在才写信告诉本宫,这还算什么喜事?”
“媳妇怀孕,又是头胎,谁家的儿子不是第一时间向亲娘报喜?本宫伸长脖子,天天盼他的报喜书,足足一个多月,都没消息。信倒是来了两封,写的都是巡边之事,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本宫气闷,就写信去问,问他们的身体,几乎都把事写明了,他才来了这封信,现在都怀孕四个月,他才告诉我。”慧宁公主说起此事,心中充满被冷落、被忽视的气愤,哪里还有欣喜可言?
“侯爷是想给长公主一个惊喜,回来亲口告诉您总比写信好吧!”玉嬷嬷久在慧宁公主身边伺候,沈知她的性情,劝慰的话一句就能点中要害。
“照你这么说,倒是本宫小人之心了。”慧宁公主又长叹一声,说:“本宫当时阻止他与沈妍的婚事,就感觉他与本宫离心了,母子之间连信任都淡薄了。”
“长公主多心了,侯爷都已娶妻成家,哪能还象小时候事事依赖母亲?”
“但愿是本宫多心。”慧宁公主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说:“澈儿已成家立业,本宫就无须再为他多操心了,婉儿的亲事还没着落,这是一件令本宫挂心的事。娇儿的婚事说定之后,本宫看婉儿好像突然长大了,象变了一个人一样。”
玉嬷嬷摇了摇头,说:“二小姐不愿意嫁给孙公子,天天以泪洗面,跟郡主哭诉。郡主是重情义的人,跟二小姐一起长大,能不为二小姐的事烦心吗?驸马爷也真是,不跟长公主商量,为了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执意要把二小姐嫁给孙公子。李姨娘天天围着正院转,就是想求长公主说服驸马爷改变主意。”
“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就看谁道高一尺了,驸马也是被逼无奈。”慧宁公主高深一笑,她听下人简述了当时的情况,就知道是谁的手段了。
玉嬷嬷知道慧宁公主这番话别有深意,不敢多问,岔开话题,说:“驸马爷让二小姐和孙公子明年秋闱之后成亲,还有一年,倒可以先让郡主成亲。”
慧宁公主点点头,忖度片刻,说:“本宫想起一件事,你去传沈承荣。”
“是,长公主。”
沈承荣正跟几个朋友赏菊吟诗,听说慧宁公主宣诏,他匆匆来到主院。看到李姨娘在主院门口转悠,他以为慧宁公主宣他是为沈娇的事,上前不由分说,就把李姨娘臭骂了一顿。李姨娘正在算计,突然挨了一顿骂,哭哭啼啼离开了。
慧宁公主见沈承荣进来,挥手示意他免礼,问:“中秋那夜本宫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好了吗?都过去快一个月了,怎么也不说给本宫一个答复?”
“长、长公主,臣……臣觉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慧宁公主问话的语气极为不满。
沈承荣犹豫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道:“臣有蕴儿这个亲子,何必再过继一个继子?公主把蕴儿养在膝下,让他承袭爵位不是更为妥善吗?”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说:“你想认沈蕴认祖归宗,本宫不反对,也不必养在本宫名下。本宫觉得他不适合承袭爵位,才想另立继子,你应该明白本宫的用意。”
“长公主,这……”
沈蕴是元配发妻所出的嫡长子,现在已认祖归宗,承袭爵位理所当然。可沈承荣同汪仪凤闹到这般地步,别说实际,就在他心里,也早把汪仪凤贬得连侍妾都不如了。要是不把沈蕴养在慧宁公主名下,别说沈蕴没身份,就是他想起来心里也厌烦。可慧宁公主不接受沈蕴,要另外过继一个继子来承袭爵位。
“秦康与沈蕴同龄,两人都有秀才的功名,可本宫认为秦康更适合承袭承恩伯的爵位。”慧宁公主停顿片刻,又说:“秦康虽说是明王府的庶子,可他是皇族血脉,身份尊贵。他的生母原是名门旺族的小姐,年幼时曾给本宫做伴读,与本宫情同姐妹。后来因家族获罪,他生母无依无靠,不得不嫁给明王为妾。现在他生母已逝,本宫让你过继他自有用意,主要是对他母亲的安慰。”
明王是皇族的异类,从不以拥有皇室血统而骄傲,反而不耻皇族宗室的某些人。他不论贫富贵贱,结交有识之士,以清流自居,颇受天下读书人敬重。他的嫡次女嫁给了项云谦,他和项家这样的书香大族走动得很近,来往也频繁。
沈承荣看不惯明王酸腐,明王更不耻他势利,两人早已两看相厌。明王府与项家有亲,明王又与项怀安私交不错,这就更令沈承荣厌恶了。慧宁公主逼沈承荣过继明王的庶子,这样不但不能拉近两人的关系,反而令沈承荣恨怨更深。
“臣可以过继秦康为继子,这和蕴儿养在长公主膝下并不冲突。长公主顾念与秦康生母的情意,不如另外封赏他一个爵位,反正他也是皇族……”
“住嘴。”慧宁公主拍响桌案,沉着脸斥呵:“沈承荣,你仔细想想,你对朝廷有什么贡献?你不知道自己的爵位是怎么得来的吗?你是不是认为你享受这个爵位、你的儿子承袭这个爵位都是理所当然呢?你也忘记谁是主子了,是不是?本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慎重考虑,不允许任何人讨价还价。”
“长公主息怒、长公主恕罪,臣一时糊涂,臣……”沈承荣赶紧跪地告罪求饶,即使心中百般不愤,他表面上也不敢违逆慧宁公主的意思。
慧宁公主冷哼一声,“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本宫摆宴,并亲自主持过继的仪式,你明日去明王府接秦康过府。至于沈蕴,本宫就不做安排了,他可以留在承恩伯府,但他们的身份是庶子,份例花用也按庶子的标准。”
“臣遵命。”沈承荣不敢再废话,赶紧躬身施礼答应。
“明王的脾气你也知道,若不是本宫先说服了明王妃,他绝不会答应把儿子过继给你,哪怕是庶子。秦康与明王性情相近,你以后要慎重对待这个继子,别使一些上得台面的手段,若让本宫难做,你也应该知道后果。”
“是,长公主。”
“去安排吧!今天就把这件事在府里公布,让管事早做准备。”
沈承荣施礼告退,走到门外,被刺眼的阳光照耀,他阵阵眩晕。他狠狠掐着双额,好半天,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感觉到自己还生活在阳光下。
为了荣华富贵,他摒弃了一切与情意相关的东西,甚至告别了人性。对父母生不养、死不葬,又抛妻弃子,甚至对妻儿生出杀心。他虽然享尽荣华、半世荣宠,却是天下男人的反面教材,被天下人所不耻。即使他那些狐朋狗友,还有对他奉迎屈从、百般巴结之人,虽说艳羡他的际遇,心中也在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