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高廷芳不过是在四方馆大门口露过一面,接下来就再未出过门,然而,当时在场的人却很多,南平王世子风仪无双,看呆了和乐公主的传言,还是飞也似地在京城散布了开来。接下来的几天里,除却太医署的两个御医以及卫南侯长子韦钺之外,高廷芳没见过第三个外客,这也把很多窥探的目光挡在了门外。
当然,他那极其古怪的病症,却也经过御医之口,传得人尽皆知。
这一日傍晚时分,忙得脚不沾地的秦无庸得报,卫南侯府派人来接南平王世子赴宴。他虽是主管四方馆的通事舍人,使团中人如有外出,都要向他报备,但卫南侯这样炙手可热的权贵他却得罪不起。然而,当他亲自送高廷芳一行人出门的时候,看到那一乘停在四方馆门外的马车,他却是大吃一惊。
卫南侯乃是郡侯,眼下外间那一辆车,双马朱轮朱盖朱旗,赫然是这位一品高官平日很少动用的专用座驾!
不但他诧异,站在四方馆东北角一座高楼上,眼见得今日换下常穿的青袍黑履,换上了玉冠华服的高廷芳出了大门,和迎上前来的华服贵公子韦钺相谈甚欢,随即一同上了那辆朱车,楚国正使徐才厚顿时气得眉头倒竖,最后沉声喝道:“来人,备车服,本将军也要去卫南侯府凑个热闹!”
坐在车上和韦钺闲话家常的高廷芳,目光却一直在苍茫暮色中观赏这座自己曾经熟悉的城池。当马车最终停下时,他在韦钺的亲自搀扶下踩着车墩子走下地,看到那光耀照人的卫南侯府四字匾额,看到那门前列戟的赫赫风光,便犹如忍不住似的出口赞道:“大丈夫当如是!”
听到他这六字评语,韦钺以为赞的是自己的父亲,自然与有荣焉。他亲自引人入内时,便有意无意地说道:“今日乃是家宴,家父亲自做东,高兄不必拘束。”
“怎敢当韦大帅如此厚爱。都说义成军中之所以有勇士不计其数,正是因为韦大帅治军严明,他日如有机会,我还想多多向韦大帅讨教。”
高廷芳知道韦钺身为韦泰长子,最渴盼的不是卫南侯的爵位——因为那是嫡长子必然可以继承的——而是义成节度使这官职,当下便故意称一声大帅,果然让韦钺为之开怀。可他心知肚明,韦泰此次从军中回来参加正旦朝贺,是否还能回到军中,那却是一个问题!
韦钺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趁热打铁地说道:“好叫高兄得知,除却我和二弟作陪,颖王和清苑公主,都会亲自过来!”
灯光之下,韦钺只看到高廷芳的讶异和紧随而来的欣喜,压根没注意到,紧随高廷芳的洛阳和疏影交换了一个眼色,赫然担心忧切。
“那真是我三生有幸。”高廷芳笑吟吟地吐出这几个字,目光却是有些怅惘。
十二年不见,阿媛,韦钰,你们可还好?
当年那场惨变,韦家贡献至伟,时至今日,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身上流着韦家血脉的两人,即便是他骨肉至亲的妹妹,他视若知己的朋友!
夜幕之下,韦家那座麒麟堂中灯火通明。尽管是大冬天,这座只用于饮宴的大堂中却是毫无门窗遮掩,四面用锦缎围障,当高廷芳随着韦钺登上十几级台阶,最终步入此地的时候,就只见主位之下设着五张高几,年轻美貌的侍女们正端着各式盘盘盏盏穿梭其间,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见到他和韦钺时,大多数人慌忙伏地叩首,有些胆大的则飞快在他脸上瞥一眼,发呆过后方才行礼不迭。
见此情景,韦钺却没有丝毫愠怒,反而笑了起来:“高兄可知道,如今你可是东都城中第一号热议人物。今日若非韦府家宴,也不知道多少怀春少女都想来一睹君之容颜。”
“久病短寿之人,可不敢当小侯爷这笑话。”高廷芳扫了一眼那些侍女,见伏地之人果然也有悄悄看他的,他不禁呵呵一笑,这才开口说道,“既是饮宴的时辰还没到,可否容我在此小憩片刻?”
韦钺微微一愣,随即满脸关切地问道:“就在这里?那不是太委屈高兄了,不若去我的住处?”
“不用不用,走来走去反而不便,再说我早就习惯了,随时随地都能睡着。洛阳,一会儿借你的肩头用一用。”
眼见高廷芳在下首第三席上就这么一坐,等到身后跟随的那个独眼少年洛阳也跟着坐下,便往其身上一靠,竟然就合眼昏睡了过去,而那容颜如雪的侍女则是默不做声在他们身后跪坐了下来,韦钺顿时一阵错愕。自从路上相遇,他对高廷芳身边这两个近侍就颇多留意,很快便发现洛阳乃是宦官,而疏影则是近乎于哑巴,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有听过她开口,久而久之,也就没在意他们。。
发现高廷芳竟然不多时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盯着其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就离开几步,到一旁角落中,又招手叫了一个侍从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父亲去接颖王和清苑公主了,韦钰呢?父亲早就和他说今天家里有贵客,他怎么还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