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一直都很注意个人隐私,不到万不得已都不问,总觉得那些是江彦丞的秘密,她不好去挑明。
而江彦丞则刚好相反,他习惯藏着掖着,很多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说。
他甚至在等着江太太问起,她摸到他的伤痕,也摸到他的过去,只要她问,他就会说。
时至今日,江太太终于问起。
江彦丞才笑了笑,平平静静地开口:“老公身上有伤疤,我们谭宝宝不害怕?一看就不是什么纯洁干净的小哥哥……”
谭璇把手停在他胸口最丑陋的伤疤处,摸了又摸,伤疤此前应该很深:“第一次见你,在砚山的时候……我脱掉你的衣服,就看到你身上有伤了,特难看,当时想,这个人好像有点意思,特别适合上镜。”
江彦丞微愣:“胆儿这么大?老公现在想想还后怕,饿了太多天,严重脱水,差不多快死了,没有办法保护你。”
谭璇也想起了那时候的细节,懂了:“所以当时那些人进来的时候,你还往我前面站,想保护我?”
江彦丞摩挲着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唇,贴在一起说话:“这是老公应该做的,可惜力不从心。”
谭璇往他怀里钻了钻:“不提砚山了,回归正题,你在国外是干嘛的呀?这些伤疤怎么回事?”
江彦丞还是有点不那么自然,他说话很慢,一句一句斟酌着说:“老公和你说过,十四岁开始出国留学。一半是真的,一半不是。当时,国内呆不下去,没有人给我活路,我就跟着一些不怎么见光的人,从国内的地下黑拳场,一直打到东南亚、再到美国,有些伤在所难免。上次我和四姐、四姐夫说,有段时间需要靠拳脚谋生,否则就没有饭吃,不是说谎。后来在美国,接受过军事集团公司的训练和选拔,去过一些战乱国家,执行过一些任务。胸口这个位置,子弹留下的……”
他轻描淡写就带过了他的十年,总共不过几句话而已。
借着床头昏黄的灯,江彦丞发现江太太正仰头盯着他的眼睛。
江彦丞把她从怀里带到枕头上,与她面对着面,似乎是为了看清她的神色。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带着笑,又带着些许不自信:“宝宝吓坏了?所以,老公说过,我从前做过不太好的事,辗转了很多年,才能自己选择人生。要是所有的履历都写出来,每一年都要写很久。宝宝……嫌弃老公了?”
江彦丞几乎已经明明白白地透露了他从事过的职业,谭璇也已经懂了他做过什么,战乱国家、执行任务——职业雇佣兵的意思。
谭璇半天没说话。
江彦丞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摸着她的脸,出声还是温和:“宝宝,老公不想骗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杀过人,当地武-装的军队,各种军人或者武-装分子。我们不知道谁对谁错,任务就是去解决他们,以此获得高额的酬金。但老公敢以这辈子的幸福发誓,我没有从事过残害普通民众、或者有损咱们国家利益的事,甚至,我也没有触犯国内的法律,我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和你在一起。”
谭璇忽然哽了一下,把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眼泪就掉了下来。
很久后,她才说:“我爸爸……在边境执行任务,听说,就是死于境外雇佣兵之手。”
“宝宝,”江彦丞的身体一震,半晌,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个职业有时候是非不分,只为了高额酬金,素质也参差不齐,人渣和败类多的是。”
他没有掩饰这一行里的肮脏,他曾在这肮脏中打滚借以谋生,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其实没有资格说自己完全无罪。
谭璇当然也不会因为江彦丞做过那一行,就认定他也是杀害爸爸的凶手。她把眼泪往江彦丞睡袍上蹭了蹭,又问:“那你现在做什么生意?洛杉矶那边……”
“我们跟公司签约数年,辗转了很多国家,赚了第一桶金。后来,我当时的好朋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杀,合约到期后,我就此收手,不再为生计卖命。后来,花了两三年时间去读书、学做生意,运气不错,生意越做越好,渐渐的,有了不错的身家。但是,涉及的生意还是有点在灰色地带的意思,我上次回洛杉矶,就是在交割那边的生意,打算回国内发展,不再掺和那边的所有。”
江彦丞又是轻描淡写地概括完重点,又是两三年过去。似乎说到了重要的部分,又有隐瞒没提的部分。
“今晚,那个‘江彦丞’的旧相识在洗手间堵住了我,说是和平时一样勒索五百万,让我一次付清。宝宝,你知道当时老公想什么吗?”
江彦丞问。
谭璇还在消化他所说的一切,摇了摇头。
“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旧相识,还得装作认识他,怕他看穿,从而把事情闹大。齐桓和宋世航逼问我的时候,我心里是清楚的,来龙去脉都清楚,可我不能说,不能辩解,任他们在你面前指手画脚。当时,我看你脸色变了,心里怕得要死……”
“每一次,只要你离我远了一点,稍稍有一点不高兴,我的心就没法安定下来。你眼神中的怀疑和不信任让我觉得无所适从,心里重复着一个声音——江太太就要说出口了,她马上就要说分手,说离婚,说不要我……我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你的反应,你要说的话,最后自己竟脱口而出,像是为了掐死自己似的,说了‘分手吧’……”
“我说了,你就不必再说。借成玲玲的话,你老公是一个从肮脏的污泥里爬起来的杂碎,他自觉配不上你,也从来都觉得拥有你是此生最大的侥幸。可是,假如你有一点点爱他,肯给他机会,他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和你分手,更不会和你离婚,他永远、永远只属于你。”
明明是来坦白从宽,最后却变成了倾诉衷肠,江彦丞说话的节奏很缓,把说分手的经过也都解释给她听。这种纯粹私人化的心理,让他看起来像个有心理疾病的人。
但是,心都剖开了,刀都递在谭璇手里,任她宰割,他何尝不是带着忐忑不安呢?
“嗯……”谭璇半天才给了反应。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关于江家,关于江彦丞的过去,太多她没有想过的问题。两个人的关系随时随地都可能起变化。
谭璇忽然捏住了江彦丞的下巴,翻了个身坐在了床上,俯身盯着他问道:“你胆子为什么这么大,你不能随便编个故事骗骗我吗?你这么坦诚,好的、坏的都和我说,你就不怕我报警,或者我一害怕从楼上跳下去吗?江彦丞,你一点儿都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