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感到十二万分的迷茫,为了自己的存在。
苦禅寺的清远大师说,古时候确定某人是另一个人的转世,所依凭的证据是心魔。前世的心魔,像裹缠着执念的跗骨之蛆,一直攀咬着你到下一世。
心魔里有记忆的碎片。
所以有些圣人,是在噩梦中觉醒。
终于找到自己轮回经世的天命。
可杨夕如今,也是不记得曾经的。她所知的关于过往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从噩梦中觉醒?
我已不是杨夕,而是转世的另一个人吗?
比如王二丫……什么的?
那个面相凶恶,神情和气的老叛徒,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不是。”陆百川宽厚的手掌,按在杨夕的肩膀上,并不看她,而是一双铜铃样的牛眼睛,盯着湍流滔滔的地下暗河。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是在论道的间隙,众人因为举着飞剑、掐着法诀、排着方阵,实在有点累得着不住。所以决定先暂停歇息一下。
杨夕一个人沿着地宫门口,往黑暗的走道里行进,沿着那条据说能防范地火的冷河,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但是没觉着孤独。
她很习惯。
陆百川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跟了上来。
盯着那条在背光之处,比漫反射的砖石,更加黑暗的河。就像盯着无常而漫长的生命。
“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吧。我欠你一场因果。”
陆百川的神色背着光,看不出喜怒。陆百川的声音也低沉,听不出真假。
杨夕这个小老太太,是从年轻的时候,就不懂什么叫客气的。
于是她就捡真正串不明白的问。
“二十年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仙来镇?”
陆百川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五代墓葬在那。仙来镇之所以叫仙来镇,就是因为有宝藏的传闻,吸引得无数修士高来高去。”
“你也知道程家捏着五代墓葬?”
陆百川逆着光微微摇头:“不知道,但我怀疑。因为五代墓葬封锁灵气,仙来镇并不是个修仙的福地。大行王朝赫赫扬扬的世族程氏,忽然在这镇子上起了一支分支,由不得人不多想。”
杨夕叹了口气:“原来我只是个龙套。”
诡谲风云,对于几岁大的杨小夕来说,高不可攀都是太看得起她了,根本看不见才是真的。她不过是漆黑夜幕下,被狂猛的风暴卷上天的一粒小沙子。
或者一粒小傻子。
陆百川没言语,算是默认。
杨夕忽然问:“为什么会把我捡了走?”
陆百川答:“我需要一个离开程家的理由。程思成的脾性我已经摸清楚了,成不了大器。有再大的本事,也左右不了天下的局势。”
杨夕于是又问:“旱灾的时候,为什么甩下我死了呢?”
陆百川答:“我得往下一个影响天下局势的地点儿去,总带着个小丫头,特征太明显。”
杨夕明白了,简而言之,累赘。陆前辈只是说得分外客气。
垂着眼皮,杨夕两手搓揉着十根已经不像当年一般雪白灵活的手指。只有粗细均匀的修长,依然没变。
往实在里说,她是没有干过什么肩挑手抗的粗活的,所以没有一般老妇人那骨节粗大的壮硕。
所以看着是“小”老太太,哪儿哪儿都小。
包括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