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廷芳如遭雷击。他几乎下意识甩开了张虎臣,飞也似地疾冲到了屋脊边上,纵身一跃。情知韦钰坠落在前,他干脆在半空中使了个千斤坠,终于使得下落之势更快过了韦钰。随着他勾手接住了韦钰,看清楚那把匕首已经深深扎在了其右胸,他只觉得脑际一阵空白。
想当初他和韦钰能够在那场可怕的刺杀之中逃出生天,就因为他们的心全都生在右边,于是那穿心一剑最终没有奏效。可如今就算他真的接住了韦钰,又到哪里去找人救他?
这世上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心灰意冷的他忘记了提聚真力,忘了下头是坚硬的地面,甚至没有听到地上那些人焦急的呼喊。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死志,只认为是自己没有察觉到韦钰早已认出自己,只认为是自己没有开解韦钰连日以来的心结,只认为是自己没有发觉皇帝的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只认为是自己让韦钰落得这个地步!
直到他猛地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死死握紧,看到韦钰死死盯着他,他才恍然惊觉了过来。
尽管韦钰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那眼神却分明透露出唯一的一个意思。
李承睿,你要是敢就这么死了,我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高廷芳读懂了那眼眸中透露出来的警告,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喝,整个人竟是借由这猛然提起的一股真气,几乎不可能一般在空中再次拔高了一尺。
便是这短短一尺的距离,后他一步跳下的张虎臣和彭忠终于追了上来。两人虽没有一句交谈,却默契地一左一右交错拽了高廷芳一把。
下一刻,三人几乎不分先后落地,可高廷芳毕竟多抱了一个人,当最终落地时,地上的反震力再加上他胸中一口真气已经泄了个干净,他脚下一个趔趄,喉咙口亦伴随着一阵腥甜,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张虎臣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地抓住了高廷芳的右腕,等发现脉搏虽有些紊乱,总体却还算尚可,他还来不及松口气,却听到彭忠已经是叫了出来。
“大将军……”
见怀中韦钰那双常常露出讥诮和轻蔑的眼睛已经永远合上,高廷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好似在面前轰然崩塌了一般。他闭上眼睛,默默地将韦钰放在了地上,随即接过了张虎臣从身上解下来的披风,僵硬地盖在了那冰凉的身体上。
紧跟着,刚刚跪坐的他就缓缓直起腿站起身,腰背也挺得笔直。他的视线略过了那些或关切或好奇或惊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皇帝身上。
清苑公主只看到韦钰和高廷芳在高高的屋檐上扭打,只看到韦钰在说完那些话之后高高坠落,只看到高廷芳奋不顾身地跳了下来,想要接住旧友……当两人眼看要一同坠地的时候,她几乎觉得天都要塌了。此时此刻,她虽然察觉到了高廷芳看皇帝的目光,但已经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出了。
她尚且如此,和乐公主就更加失魂落魄了。尽管奋起全身的力气给了韦钰那夺命一刀。可她从来不认为,这样就能让那个看上去永远都不会疲倦更不会病不会死的男人倒下。
当她看到高廷芳的一应动作,意识到那个男人,也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竟然真的死了,她不由自主叫出了声来:“这不可能……他不可能真的死了!”
尽管知道和乐公主那一刀,是韦钰自己故意受的,而尚未成熟就已经受到一连串打击的和乐公主也相当无辜,然而,此时此刻高廷芳却没有办法去直视这位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所有的精气神,全都集中在了皇帝的身上。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声音低沉地说道:“父皇,我有话对你说。”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很不自然的表情。韦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高廷芳的真实身份宣扬得人尽皆知,这就已经很让他头痛了,而两人在屋檐上除了厮打,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无法确定。而且,韦钰在重伤坠落时,高廷芳的那种近乎本能的表现,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然而,素来支持承睿的薛朝在这儿,与其最亲近的清苑公主在这儿,韦钰的旧部和张虎臣在这儿,哪怕外间羽林军看似没有继续叛乱的迹象,他终究是在最最窘迫的时候,此时纵使大不情愿,他还是瞬间下定了决心,随即挤出了一丝笑容。
“承睿,朕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如今最大的事,难道不是安定宫内宫外,以免流言蜚语,还有安排韦钰的后事?他毕竟曾经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此番也就是一时糊涂做了一点错事,死后哀荣暂且不提,总不能让他就这样凄凉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