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冬日,楚琳琅在马车里窝了足足一个时辰,双腿都有些僵硬了。
临出门前,丫鬟夏荷贴心地在给她揣了两个手炉子,身上也加盖了小被子。可坐久了血脉不畅,双腿阵阵发麻。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陈旧的龟壳,轻轻摇晃,里面晃动的铜板声倒是让人心情平复了不少。
就在她收起龟壳,屏息蹙眉试图慢慢伸直双腿的时候,车外有丫鬟压低了声音道:“大娘子,张府的马车过来了!”
楚琳琅听了,也不顾双腿还在针扎作痛,抓起身边的两包茶叶,咬牙起身,甚至不用丫鬟搀扶,径自跳下马车,忙不迭冲着缓缓驶来的马车扬声道:“可是张府的林娘子?”
那车夫看见有人拦车,勒住了缰绳。随后,马车的帘子微微撩起,一个四十岁的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立在路旁的娇俏妇人。
一场新雪后,披着海棠红斗篷的年轻女子香腮粉颊含笑立在雪堆旁,可真似俏枝寒梅,晃了人眼……
楚琳琅舒展眉眼,脸上挂着遇见挚友般的甜笑,扬了扬手里的茶叶包道:“真是巧了,我下马车买包茶叶的功夫,一抬头就认出了您的马车。”
那位林娘子瞥了一眼车下的楚琳琅,又看看一旁刚开门的茶店,冷笑了一下:“可不是巧吗?我今儿特意吩咐车夫,绕着你们周家的府宅门子走,竟然还能在这遇到通判夫人您!这么早买茶叶?通判夫人的茶瘾还真大啊!”
楚琳琅恍如没有听出对方的嘲意,踩着咯吱响的厚雪走到了马车下,玉臂舒展,将一包茶叶殷勤地递给了林娘子道:“我记得您最爱饮普洱熟茶,正好我订了三年的滇地普洱茶到货,这一包请林娘子品尝品尝。”
林娘子并未去接,脸上的讽意更浓,挑着眉道:“可不敢当,我家官人不过是连州小小的走马承受,怎有您的官人——周通判威风?”首发
就在前日,连州的通判周随安与负责监督戍军的走马承受张显在知府大人的府上大打出手。
周随安——也就是楚琳琅的官人,趁着酒酣上头,居然当着一众同僚的面儿,给了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张显两个大耳掴子。
这两个耳掴子打得不甚收力,张显倒地不起。
当时一帮看客倒吸冷气,对新来的通判大人刮目相看——这个年轻轻的通判应该属相为虎吧?还是刚出生的那种,为人处世竟然这般轻浮狂躁!
连州上下谁不知这个月末就是张走马入京面圣的时候了。
走马承受一职,虽是监督戍边的军纪,向陛下亲自禀报边地军情。虽然不管提防官员的考核,可也保不齐官家在询问边情时,顺便问问地方官员的考绩。
张显身为走马,就是要回天庭述职的灶王爷啊!满连州上下,谁人不是恭谨奉承着张大人?就连那知府大人都亲自设宴,美酒佳肴的款待。
可偏偏这位新上任的通判大人初来乍到,到任数月也不得下属配合,一直憋着口闷气。又因为追查仓禀小吏转卖囤粮的案子,他一路查到了张走马的小舅子那里,两个人龃龉甚久,结果借着酒劲的功夫,言语无状,失了分寸,竟然打在了一处。
有脑子的都知道,周通判这两个耳掴子算是将自己的大好前程打没了。
连州的贪墨案子牵连甚久,知府大人都明哲保身,绕着边走。偏偏他周随安不知香臭,一头扎进能淹死人的粪坑里。张走马虽然在边关任职,在京城却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更是得了官家信任,派到这连州边城充当陛下耳目。
周随安有什么背景?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寒窗苦读一路考上来的清贫子弟罢了!这么个没根基的年轻官员,在连州好没站稳呢!
如今连州上下都等着张显入京,然后下绊子绊倒周随安这个不知轻重的愣头青。
显然周家人还没有全傻透腔,只没想到是周随安的娘子楚琳琅赶着来打前阵,收拾夫君的烂摊子。
林娘子自然清楚这门官司,看向楚琳琅时一脸不屑:难道自家官人的脸是周家小厮的屁股,任得姓周的随意抽打?这楚娘子居然拎着一包茶叶来讨好,可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走马夫人现在看周家人都像臭虫,所以在楚琳琅笑脸相迎时,不屑地撂下了帘子:“我们张家还喝得起茶,不劳楚娘子费心了。车夫,停着干嘛?快些驾车!”
就在马蹄子撩动的功夫,只见车帘子晃动,那个楚娘子居然不顾仪态,拎着裙子一跃,径自跳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