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梢上不舍的痴缠,勾出了往日他为她绾发的模样。
她在灶房照着水缸面儿,螓首微偏,芙蓉娇俏,眉眼带笑,玲珑之语尚在耳边:
‘什么俊美书生,怎敌铁血柔情的粉面将军?’
萝涩!萝涩……
凉州府捡到花灯的她……索桥上瑟瑟发抖、半面俱毁的她……牛车上倔意的她……在菜地里研种辣子的她……
他真该死,他早该认出她,这一错过,足足又是三年!
何府大火,掘地三尺他也未见她的尸首,虽然从来不说,可心底的最深处,总还相信她还活着!
……
梁玉发现梁叔夜即将失控的情绪,心中大抵有了数儿,只是现下萝涩浑浑噩噩,抓着他脖子上坠下的断篦,又昏然睡去了。
她只好出言提醒了一句:
“她若愿意相认,何必几次瞒过?她累了,你要问什么,一切等她醒来之后吧!”
梁玉的话,把梁叔夜的理智拉了回来。
眼前的女人,是萝涩,他万分确定,可她也是徐升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她若还对那件事记恨,或者已经寻得自己的安稳日子,那他戳破这一层窗户纸,还有什么意思?
断弦难续,悲歌怎听。
想明白了这一处,他只觉浑身的力道被抽离,心从浮浮沉沉,一路坠进幽深不见光的深渊里。
梁玉已经往边上的中军帐去了,她以梁叔夜的名义,召集属下将士稍后议事。
梁叔夜拿来一条毯子,给睡榻上的萝涩盖上,另掏出手巾,替她擦拭额头上的不断渗出的冷汗。
她的容貌变化很大,可仔细辨去,眉眼处还是往日的模样,连睡觉时皱眉头的动作,也一模一样。
看她睡得很不安稳,梁叔夜翻箱倒柜,翻出了一盒安神香饼,丢进了火盆里烧去。
这些讲究的物件儿,还是从桑柏从童州别院带回来的,一进军营,他再也没有使过,那么些年过去,到今日才重见天日。
见她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梁叔夜眸中柔意似水,五指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穿上擦拭干净后的甲衣,换上往日凉薄冷峻的神容,阔步往中军帐走去。
*
升帐,文武在列。
梁叔夜列位正中,监军在侧,下首都是各营将领。
他们一人一把小马扎,蹲坐在有限的空间之中,身上铠甲玎珰,本就身形魁梧,这么一来更显拥挤。
再往后是一些无座的人,都垂手顺目的站着,这写大多是一些文职官儿,像行军司空、行军司马、点兵书吏等。
“各营伤亡如何?”
监军乾石僭越,竟抢在梁叔夜之前提问,可问的内容倒也在他的瞎管之内,众人虽有疑惑,倒也肯回答。
“右军骑兵二营,亡三十五人,伤一百九十五人”有人首先从马扎上站起,抱拳大声道
“左军骑兵一营,伤五十人,未有阵亡者”
“右军步兵一营,亡六百人,伤二千三十二人”
“各位将军勇猛,战后自有嘉赏!”
乾石抬起手,大抵又说了一些宽慰激励的老套话,然后才把场子交给了梁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