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房门被锁了起来,萝涩听见木头门外,升子阿奶正嘎哑着嗓子说话:
“咱家穷,又是买来的媳妇,没钱办置虚头巴脑的花头儿,先饿着一顿,晚上你给她送东西吃,把她变成你媳妇,明天阿奶就放她出来”
“那阿黄呢?”升子蔫头巴脑问了声。
“阿黄以后跟咱家没关系了,满囤媳妇答应过我会好好送它走的,你就不用担心了……你随我出来,晚上的事阿奶与你说道”
婆子声音渐低,升子噢了一声,他步子沉重,趿拉着那双破洒鞋,跟着往外头走去。
听俩人走开,萝涩这才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
方才叫傻大个倒颠着,没细细认得路儿,不过萝涩早留了个心眼——她从村口场子边拾了一抔白砂土,一直攥在手心里,方才沿路一点点儿洒着,暗自做下记号,只要这几日没下雨,她定能找到出去的路儿。
升子家在村子的最西边儿,靠近一处山林,一路颠来,萝涩基本没有看到一处磨砖合缝的瓦房,都是土坯、或是碴灰泥砌碎砖,勉强挡风遮雨罢了。好在这里是凉州,雨少气候干燥,若是像南方雨多,这些房子大多都会坍圮。
一方篱笆小院,兜着正北三间土坯茅屋,左边是简陋的草棚,搭着一方土灶台,右边是木头围起的牛棚,除此外,再没了别的东西。比之牛家村,此地的窘迫更胜一筹。
茅屋里更是潦倒破旧,堂屋里一条跛脚的香案桌,墙上贴着锦衣长髯的家神画像,西屋是升子阿奶的卧房,东屋正是锁着萝涩的屋子,除了一张土炕,几口樟木箱子,连张桌子都没有,遑论像样的家什。
萝涩颦眉一蹙,扶着土炕坐下,暗叹一声:这家人用一头老牛换了她这么个媳妇,若她跑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可惜她身上再摸不出一个值钱的物件,若有,那便抵在这里,她也可走得心安一些。
“笃笃——”
窗棂外有人用指骨轻叩长木,东昌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来,他压低着嗓子唤了一声“阿姐”,见屋子里头没反应,又用轻声叩了几下。
萝涩走到窗边,回敲了过去,示意她在听。
二奎趴到窗边上,对着缝儿往里头传声:“阿姐,晚上酉时我来接你,咱们一块跑走,出村的路我认好了,断断不会出错的,等我!”
说罢,径自扭身走了,萝涩的未尽之语还留在舌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那个满囤媳妇是个善心人,花了倾家银子救了二奎,若他一并跑走了,对于她来说,恐损失的不仅仅是银子,还是子承膝下美好希冀的落空。
那样太对她不住了。
长抒一口气,萝涩感概:这时候要能挣一笔快钱,贴补她和升子家,那便好了。
在内心的焦灼中犹豫,她歪在炕上,闻着外头传来一阵薪火米香味儿,便知家中已生火起灶,开始做午饭食了。
买来的媳妇是要做规矩的,一日给吃上半餐,不叫饿死了便罢,总归是要饿得没力气逃跑,才叫家里人放心些。
萝涩不怕饿,可是肚子里的孩子不扛饿,这还是头三月,已是一路马车颠簸辛苦,胎气不稳,若再饿上个三五日,身子恐吃不住,别说逃跑,就是走路也脚步虚浮,浑身无力。
她扶着炕沿站起身,走到木门边,抬手捶起了门板——
奶奶做饭,总是升子来开门,他一把拉开了门,沉着脸冷冷看着萝涩道:
“屋子里,有恭桶!”
他生得魁梧健硕,铁塔一座,身体挡住了大半个门,萝涩就是想溜出去也有心无力。
见他反手要关门,萝涩忙伸手拽上了他的袖子,摇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十分应景的,她肚皮发出咕噜一声响,也不必她再开口说了。
她是想吃饭,不是想出恭。
“不行,阿奶说不给,生进了娃娃才给饭吃”
升子不待见她,都是因为买她,阿奶才会逼着自己把阿黄卖了的,以后他再也不能跟阿黄说话,一起在田埂头子睡觉了!
想起这事儿,他紧绷着脸,脖子一拧,把脸偏向了一边儿。
萝涩瞄了一眼外头,拉着傻大个往屋子里走了一步,附耳上去,哑着嗓子开口道:
“我去把阿黄换回来,我晓得你舍不得它”
升子很惊讶看向萝涩,绷着的脸瞬间舒缓了,他愣愣问了一声:
“真的么,你会把阿黄还回来么……不不,我阿奶不肯的,她要我娶媳妇,村里人嫌我穷,嫌我……”他低下头,显然不肯把别人常挂在嘴上的字眼说出来。
萝涩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安慰道:
“我自己的主意,我去跟阿奶说,她不会怪你的”
“好!好!那我们快去呀!阿黄还没吃饭哩,我去拉它回来!”升子很高兴,他反手握上了萝涩的手,拉着便要往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