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业这个人看似淡漠到了极致,而且今次入京之后,他隐隐觉得,魏业对魏鸾,也并不像外人口中所说,极尽宠爱之能事。
他们父女二人在家里住了两三天了,别说是他,就是家里的老老小小,他夫人,还有他那个平日里并不显得多精明的儿子,都问过他,难不成外头人就是说着好听的吗?怎么这父女两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是外人所说那般呢?
魏业这几日大约是有心事,可不管怎么说,从住进章家之后,他对魏鸾几乎不理不睬,无论怎么看,也不是极尽疼宠的……
至于今日到王府,原也是魏业一大早找上他,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见一见广阳王殿下。
章彻没有细问,但是想来也应该是和王全的事情有关,然则此事八成又同魏家庶务有关,又或是魏家在外头的生意,总之他不便多问,当日魏业叫他帮忙追查王全的下落时,都没有把话言明,他也是场面上常走动的人,自然晓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本来他真没想太多的,魏业或许有他的难言之隐,而至于广阳王殿下为什么收留了王全,并不是把人送回齐州,送还魏家,这其中的原因,他不得而知,只是无论怎么想,魏业既然开了这个口,他没有不帮的道理。
再说了,魏业当初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离开了京城,这十年间都再没有回来走动过,而今要真的是为了王全这个奴才回了京,还主动要找上广阳王,这里头的事儿,就小不了,所以章彻当下就答应了魏业的话,同他一道登了广阳王府的门,只是没成想,魏业自个儿却在人家家的小厮面前松了口。
所谓的齐州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下了拜帖,堂堂正正的登门来拜访,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把他牵扯进来?
章彻是个惯会明哲保身的人,这回这样帮着魏业,也不过是顾念情分二字而已,要换做别的什么人,打从他查到这事儿与广阳王府扯上了关系之后,就决计不会再管了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子?
“你今天来,是想带王全回去?”
章彻问这话的时候,却犹豫了。
也许是他口气中的不确定,叫魏业不由的蹙拢了眉心:“前两天在生香居,我同您说过的,到底是家丑不外扬,您这会儿又来问我,想叫我怎么说呢?”
“你只管敷衍我是所谓家丑吧!”章彻声音并不高,却咬牙切齿,显然不大高兴了,“我当你是真的不愿惊动人,怕家中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带着你一道来王府,你要知道,我入京多年,却少登广阳王府的大门。你倒好,见了王府门上当值的小厮,反倒自报家门——齐州旧人,你是觉得,广阳王殿下猜不出是你吗?”
“横竖过会子进了门,见了王爷,王爷也会晓得是我,那现在知道,或是过会子知道,有什么区别呢?”
章彻眯起眼来,盯着魏业看了很久,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突然之间,就把他自己给惊住了。
魏业这是……
“你拉上我一起过来,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不愿惊动人,只是显得不那么冒昧而已,再加上,你突然回京,怕招人侧目,我陪着你一起来,至少平日里,生香居是做着广阳王府的生意的,元宵佳节,便是登门拜访,说出去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不会叫人家过多的注意——”章彻下意识退了三两步,同魏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他,“也不对,这样说来,你的确是不愿惊动人,可你不愿惊动的,是某些人,我没说错吧?”
魏业高高的挑眉:“您是聪明人,在京城这么多年,能站稳脚跟,您为人处事儿,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好些事情,其实您心里明镜儿似的,又何必非要点破了呢?”
章彻冷笑出声来,他果然还是小看了魏业,也是高看了所谓骨肉亲情在魏业这个人心里的分量。
十三那天他带着魏鸾到生香居,人模人样的扯了一通鬼话,他就全都信了,真是个糊涂鬼!
“怕远不止这样吧——广阳王殿下规矩虽然多,但是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位殿下是个极不好相与的,规矩是一回事儿,但不轻易为难人也是真的,你拉上我,是想着有我在,殿下不会与你疾言厉色,说到底,我是个无辜的,殿下绝不会轻易迁怒无辜。”章彻双手环在胸前,“你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魏业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章彻的确是个聪明人,只不过他有些后知后觉了而已,如果章彻能够再警惕些,今日就不会跟着他一起出现在广阳王府的大门外。
他一开始打的的确是这样的主意,存的也正是这样的心思,而且他也知道,单凭章彻的名号,今日他二人是绝对不可能踏入广阳王府半步的。
秦昭的规矩何止是大,简直到了苛刻的地步,章彻刚到京城的时候,不可能没想过同秦昭交好,而之后这些年间,章彻为什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不是不知道的。
一句齐州旧人,他就是要明着告诉秦昭,他魏业回了京,堂而皇之的又出现在广阳王府外,出现在他秦昭的面前。
而他想要知道的,是秦昭的态度——王全住进广阳王府已经有日子了,可是齐州还是风平浪静,或者说,没有人把麻烦找到魏家,找到他头上去,他有些拿不准,秦昭想要做什么呢?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心存侥幸。
他想要杀了王全灭口啊,王全一旦见到了秦昭或是黎晏中的任何一个,怎么可能还会有所保留,他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这近二十年间,他做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全都告诉秦昭他们。
魏业深吸了口气:“您放心,我绝不会拖累您,至于我想做什么,那同您是没有干系的了。您不是也说了吗?王爷虽然规矩大,却不是个轻易为难人的,一切的后果,都与您无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过都是我一个人的罪业罢了。”
是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罪业。
可是章彻越是听他这样说,心里才越是发慌:“你有什么样的罪业,要你十年后入京,到广阳王府来同殿下告罪的?”
魏业却笑了,这大约是章彻见他的三天以来,他最诚心实意的一个笑:“我不是说了吗?有些事儿,与您无关,您不知情,就是个无辜的人,可您要是知道了——您是想置身事外,还是想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知道我的那些罪业呢?”